好歹街上有风,吹在身上会让人舒服些,晚上到了旅馆房间里这才叫要命,吴老板为了多赚钱,把房间隔得非常小,放下床柜子桌子椅子脸盆架后,剩下的地方刚够他支开大马扎。
每天晚上干完活得把马扎收起来靠墙放好才能爬到床上去。
如此狭小的面积,碰到到潮湿炎热的气候,金溥佑觉得自己要发疯了。
可是他用新配方捏出的面人儿却异常的争气,每个面人儿的表面上都干干净净没有一丁点儿水珠。
更让他惊喜的是,原本他担心面人儿表面会发霉,毕竟这种气候下不发霉都有点说不过去,而且他为了让面团更加柔韧富有延展性,还创造性的在里面加入了蜂蜜。
这是金溥佑的首创,思路来源倒也简单,有次他去咳嗽,想去药房买副逍遥丸,结果正好看到药房里的活计在制作蜜丸,看着莹润光亮的蜜丸表面,他立刻有了想法。
回家后如法炮制,在和面时加入蜂蜜,经过多次的试验,终于确定了最佳比例,适度的蜂蜜加入后,面团儿会变得更加润,这种提升在捏粗活的时候没啥用,但在细活儿上,就很有用处,就他目测来看,新配方下能搓出和头发丝粗细差不多的细线,并且韧性可喜。
老配方其实也可以,但特别容易断,尤其用镊子加起来后,真是要十二万分的小心,有时候打个哈欠,这细细的面线就断成几截,于是只能返工。
而新配方搓出的面线要坚韧的多,并且能比老配方搓得更长,更均匀,如此极大的减轻了工作量。
而这些细面线用在人物身上所起到的装饰作用也比之前更加突出,加上原面的基色雪白,让他觉得自己的作品比之前是好看了不少。
要说手法上并没有太多改变,全在材料上,这让让他又喜又悲。
喜的是,原本以为自己到了这个地步,要想在艺术成就上再有突破就不大可能了,或者说虽然会有,但应该很难,要靠机缘和悟性,比如当初捏《和妇女子》、《一件小事》时的心境,并不是人人都能体会,甚至于他自己来说,一辈子能体会此种心境的机会也并不多,但在沪上不过半年,自己手上的玩意较之北京时期,确实是漂亮了许多。
悲却是由自己的家乡的所感,皇城根儿天子脚下,曾经让自己引以为豪的首善之地,现在看来是真真切切的落后了。
如果还在北京的话,这新配方怎么可能就这么研究出来了呢。
并且就算是弄出来了,也会被某些老艺人打着违背祖宗传下来的技术为民来否定掉,虽然金溥佑知道,这些卫道者最终还是会接受新配方的,但一想到要面对他们的嘴脸,他就觉得莫名恐惧。
金溥佑不惧怕和人打交道,甚至这是他的强项,但他更是个对自己有要求的手艺人,宁愿把有限的时间花在对艺术的追求上,也不愿意去和辩论这些有的没的。
半年时间,他充分感受到了上海滩那与众不同的勃勃生机。
随之而来的是竞争的激烈。
在北京,面人儿精就是独一号的存在,做出来的活儿根本不愁卖,甚至有些热门题材还得预定才行。
可现在呢,日常卖出去的多是粗活儿,细工活儿两个礼拜能卖出一套就不错了。
日常吃喝开销是不愁,但这让他的自尊心很难受。
对了,自尊心这个词还是曹默章告诉他的。
半年来,两人交情越来越好,金溥佑说话算话,送了两套细活儿给他,第一套是三英战吕布,第二套曹默章主动要《一件小事》,这更让金溥佑生出知己之感。
……
转眼一年时间过去,金溥佑也终于习惯了在上海的生活。
虽然买卖还是不温不火,但多少是在附近有了点小名气,生意至少是朝好的方向去发展。
在正式稳定下来后,他也从小旅馆里搬出来。
吴老板的房间太小了,短住可以,真要长期生活,添置的日用品都没地方放。
好在此刻的上海正处于高速扩张阶段,整个城市像是巨大的工地,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大造特造。
金溥佑搬进了弄堂里,以每月五块钱的价格从二房东手里租下了一间石库门的前楼。
石库门是此刻沪上最流行的建筑模式,成排成批的按照西式建筑学结合当下实际建立起来,看起来是独门独户的小院,一楼是厨房与前后客厅,二楼是两间卧室,三楼一分为二,一个小小的亭子间可以作为卧室或者书房,另一半是晾晒衣服的露台,在一楼和二楼之间还有层高不足五尺的二层阁,可以用来作为仓库堆物,必要时也能住人。
石库门是这个城市高速发展的产物,最初是作为小户人家独门而居所设计的,用的,虽然门头是水泥,但内里为了节约成本,大量使用砖混结构,看上去有点像小洋房或者联排别说,可实际建造成本要低很多,如此便能让更多人买得起。
非常符合这个时代2-2-2结构的家庭,即夫妻二人,两三个孩子,外加一对老人。
丈夫通常是写字间上班的洋行职员或者是终日游走于客户身边的跑街先生,妻子总管家务,而老人则帮忙带孩子,如此便是这个时代颇为殷实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