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人儿林一席话让金溥佑燃起了希望,他要养活载汇,光靠以前的小打小闹肯定不行,这半年已经开始动用家里的老存货了,现在面人儿林等于是给他指了条路出来。
于是二话不说,当场便跪下磕头改口叫师傅。
面人儿林摸摸他小脑袋:“咱们都是穷人也就不用那么多死讲究了,从今往后,你跟着我干吧,这玩意入门不难,有个聪明的有个仨月就能捏得像模像样,可手艺啊,都这样,看似摆弄挺简单的,小孩儿玩着闹着都能学会,可要是指望靠这个吃饭,那就得……”
师傅意味深长地停了嘴,随后拍拍胸口又指指自己脑子:“心性要好,能坐得住,耐得下寂寞,脑仁儿要好,得会琢磨,会自己给自己的活计找碴了,只有不停的自己刁难自己,今后才能不被被人刁难,当然现在说这些还是太早了点”
“第一要紧,你得专心,哪怕捏个最简单的胖娃娃,也得一门心思,就是自顾自捏,哪怕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和自己没关系。”说到此处,老林又是一口闷酒,“他娘的,今天在土地庙庙会可是丢人现眼了,这寿星袍子算是基本活儿都能捏坏,他娘的,就是这俩洋鬼子站我跟前,站跟前就站跟前,咱们当街捏活儿,还有玻璃柜子,本来就是起个幌子作用,说相声的粘园子还得白沙撒字唱太平歌词呢不是,别说俩洋人,就是20个,我也不怵,来得越多我越开心,可俩洋鬼子看着还不安生,嘴里叽里咕噜,伸手指指点点,娘哎,这手背上的毛比我家看门狗的都长,这能不吓着我么!要不是现在喝几杯,回大车店能蒙头就睡着,我今晚非做噩梦不可。”
看得出,面人儿林对自己的手艺能耐非常骄傲,要不也不会硬装榫头把自己手抖的过错给推到洋人头上去,也不知道今晚那两位在东郊民巷的沙龙排队上,满脸得瑟的展示这精美面人的时候,会不会不由自主的打几个喷嚏。
最终两大一小酒足饭饱,算算账不过六七毛钱,可谓经济实惠。
面人儿林还有点不好意思。
载汇摆摆手:“有此一餐足慰生平,你到了京城还得找地方住店,这儿买卖不好干,但挑费可不便宜,该留点钱傍身。”
当下,大家分别,问清楚面人儿林所住的大车店后,双方约定,明天一早金溥佑便去学艺,从今往后不再去干那些有的没有,今天面人儿林的经历已经说明,只要有手艺就能赚到钱。
载汇酒量一般,三两白酒下去,已经觉得有点头晕,他喃喃道:“都说这老西儿做生意刁滑,要是不盯着他们,就会往酒里头掺水,可今儿我倒是恨不得他们多掺点儿……这摇摇晃晃的,感觉给根棍儿我能学杨小楼演《安天会》……不,是他学我,我可比他强多了!”
金溥佑牵着爸爸的衣服角儿,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载汇一路絮叨,可也没大醉,金溥佑甚至觉得爸爸是故意这么说来逗自己开心,他很想说:“爸爸,用不着这样,只要能牵着你手,我就知足了。”
爸爸的唠叨和儿子笑声一路上传得很远,最终越来越轻,因为快要到家了。
已经是夜晚了。
路上黑乎乎,半道儿上载汇怕摸黑走道摔跤,花一分钱买了个破灯笼,里面点的蜡烛头是不知道从哪个破庙里找来,最多烧一盏茶的功夫,可对于走夜路的爷儿俩来说已经足够。
已经能隐约看到西六条胡同口了,灯笼也暗了,传来刺鼻的烟湖味儿,载汇顺手扔在一边,这一扔好像把他的絮叨与轻松也都扔掉了。
金溥佑能明显地感觉到爸爸的左手紧了紧,随即又放松下来。
他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
西六条胡同到底的大杂院,原本是他们最喜欢最安稳的窝儿,哪怕外面天翻地覆,可只要踏进那两间西房,就什么都不怕,他们不像祁老爷子那样随时预备着足够支用三个月的米面咸菜,只是相信,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夜色中金溥佑只听到头顶传来声叹息,或者说像是某种兽类的哀鸣。
父子俩都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走进胡同,走进大杂院,走进西房,一路寂静无声,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点上油灯后,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墙上,“爸爸,我去烧水,跑了一天,咱们烫烫脚,能松快松快筋骨”
载汇不言语,只是点点头。
……
第二天,阳光同样很好,然而载汇却又迷糊起来,金溥佑打算完院子后,向众位高邻拜托几声,便如约去找面人儿林。
“行啦。咱爷俩也就不废话,我也不藏着掖着,我会得就全教给你,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今后能挣下多少钱,可就全看你的了。不过,在此之前,得先缓缓,我得找个正经住处,至少能借用邻居的厨房,否则这原面就没法弄出来,我从天津走得急,没带多少,估计再有三两天就得用完……”
找房子这种事情自然不难,找大车店老板说几句好话,就能找到附近专门吃瓦片的人家。
这种人,曾经也是穷人,因为因缘巧合,得了笔钱财,说多不多,如果花天酒地,很快就能糟蹋完,于是精细的就用这钱,买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