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人只能停灵一天,第二天载汇拜托邻居去打磨厂花三块大洋买了口薄皮棺材,勉强挂了道油漆,面上也看不出有什么拼缝,找了杠房,把棺材抬到城外,找块坟地埋了……
金溥佑依然迷迷糊糊,他无法理解,这才十几个时辰,怎么自己的额娘就没了。
昨天早晨出门时,还关照让两人早点回家吃饭,傍晚爷儿俩还合计着一家三口去吃饺子,此刻怎么就没了呢。
阴历六月的京城热成了碳炉子,坟地上不缺高大槐木,枝丫高举,树叶茂密,连绵起来,遮住天上毒辣的日头。
金溥佑站在树下看去,周围绿油油一片,间或树梢还有鸟儿在叫唤,到处是无穷无尽的生机,可他不觉得,仿佛这是张画儿,自己只是走进画里的人,一切的一切和他都没有关系。
尤其是金溥佑耳朵眼里有嗡嗡声,好像小时候捅了马蜂窝后,愤怒的马蜂倾巢出动似的那种声音。
扭过头试图躲开,可不管怎么动作声音始终在耳边,不得已,他伸出食指塞住耳朵眼,声音果然轻了不少,可随即,他觉得这嗡嗡声不知怎的冲入自己脑门,现在整个脑门都是被搅成糊糊。
他知道这样不对,于是收回双手,试图让自己能稳定下来。
至少,原本绿油油的世界,不应该变成黑红黑红的血色,可毫无作用,他只是站着,眼里无神也无焦。
不远处,载汇也站着,身姿依然挺拔,但金溥佑觉得自己的爸爸此刻像是山间枯死的树木,直愣愣的立着,却没了半分的生气。
天地间一切都变作了嗡嗡的声音,黑红的幻想让他觉得世界似乎就该是如此这般,他只觉得自己太累了,眼睛慢慢合拢,心里有个声音在诉说,这是个梦,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等他醒来时,已经在自己的家里,房里也已经点上了灯。
床边坐着王婶子,见他睁眼连忙欣喜道:“载大爷,载大爷,少爷醒来啦。”
载汇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似的,一屁股坐到床沿,金溥佑也挣扎着坐起来,爷儿俩抱在一起,沉默片刻后,同时放声痛哭。
不光邻居中的婶子奶奶们都陪着抹眼泪,几个大老爷们也找着各种借口离开,油灯小小的火苗,忽明忽暗,父子的哭声始终没有停歇过。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他们才发现邻居都悄悄离开了。
“爸爸,爸爸”金溥佑只觉得心口空了一块,他努力的喊着载汇,希望能获取些补充与安慰。
只是载汇似乎没听到一样,直愣愣的。
“爸爸,爸爸”金溥佑惊恐起来。
尖锐的童音刺破了夜晚的安静。
载汇似乎这才缓过来:“儿子,怎么了?”
“我,我饿……”金溥佑怯生生的说道。
昨天傍晚到现在,两人几乎都没吃东西,也就早晨出门时,隔壁胡爷递过来俩贴饼子,但父子俩都想不起来究竟是吃了,还是不小心掉半道上了。
“找你额……”载汇说了一半,忽然停住,整个人也像是被人从正面狠狠踢了脚,身体怪异的向后弯,随即又好像吃了弹簧似的佝偻着。
“噢,噢,孩子,你且缓缓,我,我给你蒸窝头去……”载汇说着,从床上直直的从床上站起,大概是因为坐久了,血肉麻痹,他差点摔倒在地上。
“爸爸”
“嗯?”载汇刚站直,听到儿子叫唤连忙看过来,只是他显得更叫怪了,常人无非是扭个脖子,他却整个人以脚后跟为轴心,慢慢地转了过来。
金溥佑心里发毛,常人哪儿有这么转身的,这分明是戏文《庄周戏妻》里那纸人二百五的动作,放在往常,他肯定要和爸爸没大没小几句。
此刻恐惧与疲劳让他无法言语。
载汇只是看着儿子,也不说话,眼神不再像昔日似的有光,朦朦胧胧,似乎精气神都耗散尽。
“爸爸,我意思是,这都大晚上了,咱也别蒸窝头了,干脆下点棒子面儿粥吧……”
“噢,噢,好,你歇着,爸爸给你弄去,你乖乖等着,爸爸,爸爸给你做吃的去,你别乱跑,啊,别乱跑……”载汇嘴里不停地呢喃嘀咕,好像傀儡人似的往厨房而去。
金溥佑想了想,还是床上下来,穿上鞋子打算去厨房帮帮手,他知道自己爸爸一辈子没进过厨房门,从前都是妈妈一手操持的,哪怕载汇撸起袖子要搭把手,也被赶出来,声言厨房是女人家的天下,大老爷们笨手笨脚的不是打翻醋罐子就是敲碎碗。
反而是金溥佑,他记得小时候,爸爸出门干活,妈妈就把自己背在背上,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等到坐下来烧火时,便将儿子从背上解下来,抱在怀里,小家伙看着红彤彤的炉膛咯咯直笑,要伸手去捞,却往往挨下巴掌,等再大些,妈妈在灶台上忙,烧火的事情便由儿子代劳。
尤其是冬天,贴着暖阳的灶台,看妈妈忙忙碌碌,间或还有在炉膛里煟熟的山芋吃,用过筷子夹出来,吹去表面上的浮灰,小手却被山芋皮烫得哇哇叫,是妈妈接过山芋,剥掉皮,吹凉了再塞到他嘴里。
有时候还会买几个铜子儿的白果,放到铁锅里,慢慢的炒,火候到了,那硬壳就会裂开,妈妈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