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孟溪梧和颜吟漪便随同大汉一家三口赶去了昌平。
过了午时,青州遍地的饿殍和荒凉的景象呈现在了孟溪梧眼前。河道里水消了许多,但浑浊不堪的水里时不时浮上一具泡得发胀的尸体,整条河都散发着漫天的恶臭,早不复江南水乡的烟雨朦胧娇柔婉约之美了。
岸边有一些衣衫褴褛的人正拿着长杆在河水里探查,勾住浮尸便合力往岸上带。一旦他们松懈下来,擦个汗,或者是揉揉手臂,不远处守着的衙役便会一甩长鞭,督促他们继续打捞尸体。
一名身形瘦弱的老者实在是捞不动了,颤颤巍巍地想要歇一歇,但那如蛇一般的长鞭啪得一声甩到了他佝偻的背脊上。眼看着就要栽倒,离得近的络腮胡大汉早就看不过眼了,大步跨了过去,牢牢扶住了老者往后退了几步。
他不可思议地盯着满面红光的衙役,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你是朝廷的人,怎么能对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家下这样的狠手?!”
对于有人反抗,衙役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大手一挥,长鞭又要落下。
但鞭子那头就像是被一股大力给吸住了,他根本扯不动。扭头一瞧,一名脸色黝黑的中年男子死死地抓住了他的长鞭。
“要造反了啊?!”他又使了使力,鞭子依旧纹丝不动。
孟溪梧趁他用力拽时,松开手指,冷眼看着他往后倒去,“是谁让他们打捞尸体?府衙的人呢?”
大约是瞧见她黑沉沉的眼深邃幽暗,犹如寒潭,带着极为强大的压迫力,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那名衙役莫名有些心慌,“你……你是谁?!问这些做什么?!”
孟溪梧随手将长鞭丢到他的身上,冷声吐出几个字:“回答我。”
长鞭似乎千斤重一般,掉落在皮肉上时,衙役吃痛,哎哟一声,而后心中畏惧更盛,含含糊糊地回答了孟溪梧的话:“是……是上头吩咐的,上头说这些死尸不能一直泡在水里,得让人捞起来,所以就让这些人……”
这件事原该是他们衙役来做的,但他们可不想接触那恶心的尸体,就仗着手中的权势,吆五喝六地让底下的百姓去打捞,而他们只需要在旁边监督着,就没什么事了。
可他不敢将实话告诉给面前的中年男子,只想着尽快将人忽悠过去。
孟溪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扭头朝身后走去。
荒芜的风吹动着路边微弱的野草,西斜的落日慢慢隐入层层乌云里,最后一点儿日光消失时,野草被风折断,破败的枝干轻飘飘地荡向了远方。
“大兄弟,我帮人帮到底,就把这位老大爷先送回去,你可不可以帮我看顾着妮儿?”看到孟溪梧点头,大汉和他的妻子一人搀扶一边,在萧瑟的秋风里慢慢扶着老者踏上了潮湿的路面。
小女娃很乖巧,听了父母的交代,安安静静地待在了孟溪梧和颜吟漪的身边,看了看骂骂咧咧离开的衙役,又看了看远去的父母和那位连路都走不稳的老爷爷,她歪了歪脑袋,有些不懂:“叔叔婶婶,当官的是坏人吗?”
天真的童言童语,让本就压抑的颜吟漪心中很是触动,她扯了扯嘴角,轻轻抚上小女娃的头顶,尽量用简单明了的话语来回答:“有些官是坏的,有些……是很好很好的官。”
闻言,孟溪梧眸光微微闪动,泛着淡淡水色的眼眸,不着痕迹地凝视着身旁的人。
颜吟漪心中一凛,紧紧攥着衣襟,慢慢垂下了脑袋。
……
再次与大汉汇合后,孟溪梧与颜吟漪一同混入了流民之中。
青州城外聚集了许多讨要说法的难民,几乎无法遮风挡雨的帐篷便是他们如今的安身之所。大汉十分健谈,在送老者回去时,便结交了几名难民,故而孟溪梧和颜吟漪还能借着他的光,被安排进了一处极为破烂的帐篷里住下。
“大兄弟别嫌弃啊,城门一直不开,官府没有物资送出来,这里只有这样的条件了,将就将就吧。”大汉看得出来孟溪梧和颜吟漪气质与他们不同,担心她们睡不习惯这样的地方,尽力安抚着。
夜色悄悄来临,一轮残月挂在了天际,淡淡清辉洒落在了大汉憨厚的脸上,就像是满地泥泞不堪中探出一只沾染着泥垢的野花,即便身处浑浊之中,开出的花依旧洁白璀璨,温暖人心。
“怎么会嫌弃?”孟溪梧摇了摇头,朝他表达了谢意:“在下和内子还得多亏了大哥,今夜才有住的地方。”
大汉摸了摸后脑勺,哈哈一笑,表示这并没有什么。但一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日子,他刚扬起的笑又慢慢消了下去,“咱们这些人就等着朝廷发放救济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另外……我刚刚帮你打听了一下梨儿镇的事,好像梨儿镇的人都不在这个地方,有人说是去了南城门,你明天一早可以去那边打听打听消息。”
“多谢大哥。”孟溪梧对于这个熟悉了之后就格外热心肠的男人很是敬佩,起身朝他弯了弯腰,行了个礼。
大汉惊呆了:“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我也没做什么不是……”
他按住孟溪梧的手,表示这只是小事一桩,不值得她这样感谢。
清淡的月色下,欢喜的大汉慢慢回到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