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只把男人当成了自己的父亲。
那个男人会迈巴赫里嘻嘻哈哈得和老板的客户吹嘘些老板自己说不出的牛皮,但他也会在下班之后特意跑去餐馆买个卤大肠,然后提着附上一层白雾的塑料袋子推开房门找到自己。
男人骗了自己老妈一辈子,到最后都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却还记得一杯牛奶……楚子航的母亲从小就养成每晚要喝一杯热奶的习惯,加半勺糖,这样才不会睡睡醒醒。
男人从未遵守过承诺,初中入学典礼时间恰逢“爸爸”和妈妈的结婚纪念日,楚子航叫了那个男人过来学校,最后自己却成了合照中唯一一个背后没站家长的学生。
但是从不遵守承诺的男人在那个雨夜来接自己了,他背对着自己举刀迎向神明的时候,帅气得就像楚子航在电影里看到的英雄。
一个小丑,一个失败者,一个不折不扣的烂人。
但他是自己的父亲。
自己搞丢了他。
终点,永诀,不可挽回,是再也握不到的手、感觉不到的温度,再也说不出口的“对不起”。
男孩在无数次噩梦中惊醒,哮喘般大口呼吸,仰望天空的雨幕,仿佛全世界的雨都从小小的窗口里灌进来,坚硬的冰冷的雨抽在他的脸上。
可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只有耳边穿插回放着男人的声音和那首迈巴赫上的歌。
他想再见他一次。
*
天渐渐地黑了,路灯亮起。透过重重雨幕,灯光微弱得像是萤火。
和回忆中男人的车不同,迈巴赫62s是进阶的版本,多了个s,s是什么意思之前也说过
是special。
酒德麻衣“聚精会神”得开着车,行驶在忽然骤降的雨幕之中,她假装自己没有在听背后男孩的回忆,也假装没感受到此刻车内沉寂的氛围。
昂热眉头紧锁,因为他没想到自己曾经让自己珍爱的学生去执行那种所谓的“长期隐蔽任务”,让一个本该享受世界欢呼的s级混血种蒙上一层污垢,将自己的光芒遮盖,用石头砸碎自己的利爪,隐藏在人类社会中,只为了亲近自己的孩子。
他或许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爱那个女孩,因为他犯下的错误无论如何都无法用任何形式和理由去辩护。
但是愚笨和糟糕的男人唯独对自己的孩子没有藏匿过自己的真心。
他爱他,他保护他,为了他而死。
一个不成熟,却绚烂如花火的家伙。
昂热总觉得有什么牵动着自己的大脑,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尘的电脑主机,驱动着已经开始闪屏的电脑,好似有什么蛛丝般的记忆要涌现而出,却又无法再进一步。
路明非听着有些恍惚,男孩其实一直都在状况外,只因为他听不懂所谓的龙,所谓的奥丁,所谓的死侍混血种。
班长说以后会告诉他,路明非就决定以后再去想那些问题。
但是当楚子航开始说起了那个雨夜之外的回忆,愿意让孩子骑在自己肩膀上的男人,愿意为了孩子而奔赴死亡的男人,路明非却忽然感觉内心一阵抽痛。
那不是什么难懂的事情,不是吗?
男人为了孩子愿意付出全部,多么感人肺腑的亲情和父爱。
那自己呢?
男孩忽然抿起了嘴,他知道这样不好,却还是羡慕,甚至是嫉妒起了楚子航。
真是的,会长你到底是在伤心什么喽?
长得帅还聪明,妈妈是个极品,爸爸更是个绝品,为了孩子去屠了神王什么的,帅爆了好嘛?我也想要那种父亲啊?
但是没有,我能做的是想象出一个正在亚马逊丛林内进行古董探索的男人身穿淡棕色的探险服,他拿着指南针,眉目如剑,牵着身后漂亮婉约的美人,走在拯救世界的道路上。
他们会为了自己拔剑向奥丁吗?
不,说到底.
他们真的爱自己吗?
混血种或许真是一种任性的生物,明明知道生下孩子也养不了却还要生,但楚天骄生了却决定要负起责任当了英雄,自己父母则是选择跑的远远的。
路明非忽然感觉那种熟悉的悲伤又吞没了自己,就像是每一个夜晚,他坐在天台边缘,仿佛临着峭壁,觉得自己又危险又轻盈,像是一只靠着风飞到很高处的鸟儿。
整个城市的灯都亮着,坚硬的天际线隐没在灯光里,商务区的高楼远看去像是一个个用光编制出来的方形笼子,远处是一片宽阔的湖面,毗邻湖边,高架路上车流涌动,车灯汇成一条光流,路明非觉得这条光流中的每一点光都是一只活的萤火虫,它们被这条弧形的、细长的高架路束缚在其中,只能使劲地向前奔,寻找出口。
众人陷入沉默,没有人愿意开口。
在这如同便秘一般的氛围中,酒德麻衣终于是要受不了了。
她本来或许受得了,但是自从认识了藤丸立香,她就感觉自己原本古色古香的人生画卷平白无故被幼稚园蜡笔进行了天真的涂鸦,根本没办法接受这种苦痛而悲伤的氛围。
她下意识去找自己心目中的气氛毁灭机,转头的同时已经准备开口——
但是她忽然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