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二十年后奄奄一息的狼王。
想起了狼王与郑浩然的承诺。
想起了“百鬼行军”幻影中,郑浩然的“独白”。
思绪交错间,郑修屁股坐定了,缓缓摇头。
凤北点点头,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嗦着热汤。
……
漆黑的峡谷昏暗无光。
月色渐稀,时不时有云雾飘过,在云层间投下片片斑驳。
郑浩然身穿便衣,骑马走过峡谷。
峡谷中仍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在峡谷的尽头,有一人安静地坐着。
在他面前,搭了一盆火,火中煮着汤,汤中暖着酒。
看见郑浩然,狼王抬头,微微一笑,不惧滚烫,抓着酒壶丢向郑浩然。
郑浩然同时将腰间酒囊摘下,手腕一抖,投向狼王。
酒壶与酒囊在半空中交错,二人同时接下。
郑浩然虎口微微发麻,缓了片刻,张嘴咬碎瓶口,将温酒一饮而尽。
狼王接下酒囊,看似一动不动。可他低头,发现自己接下酒囊时,那力道竟将他推离了半寸,靴子下压出了两道深深的坑。
郑浩然洒然长笑:“好酒!可惜是蛮子的酒!”
咕咚咕咚——
狼王仰头,将酒囊中的两斤烈酒一饮而尽。
“嗝!冷的酒,终不如热的好!”
狼王将酒囊丢回给郑浩然。
郑浩然接过,低头看着一旁被他摔碎的酒壶,眼角一抽。
狼王起身,将拳头压在胸前,然后示意:“请!”
“好!”
郑浩然言简意赅,大刀阔斧地坐在狼王对面。
火盆中,暖酒用的雪水咕噜噜地沸腾起来,冰天雪地中,热气缭绕。
二人明明是敌对的两军之将,如今却在这鏖战了半月的峡谷中,卸下甲胄,对饮一壶,仿佛多年的老友般坐在了面对面,这若传出去,定能惊掉无数人的下巴。
二人沉默一会。
狼王问:“我们的荒原,郑将军觉得如何?”
郑浩然想了想,如实回答:“冷,干,穷,贫瘠。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破地方。”
“哈哈哈!”狼王闻言,没有恼怒,反倒放声大笑:“破地方!破地方!破地方!好一个破地方!”
“可……”
狼王笑声戛然而止:“我们,在这里住了一辈子。”
郑浩然点点头,神情平静:“我知道,那又如何?”
滋滋滋——
火盆上的铁锅,里面快烧干了,滚水在里面烤着铁锅,发出滋滋滋刺耳的声音。
狼王的声音无喜无悲,抬头看着天空。
从他的视角,峡谷如一条线,月亮恰好挂在“一线天”的中央。
“小时候,达莫……也就是你们大乾中‘爹’的意思。”狼王生怕郑浩然听不懂,主动解释:“达莫总跟我们说……”
“我们?”
郑浩然眉头一皱。
“从前,在我们氏族中出生的孩子,都会被统一放在‘达莫’的房子里,喂同样的奶水,裹同样的毛皮,睡一样的干草。”
“氏族中,只有‘狼王’,有资格拥有自己的‘狼子’、‘狼女’,其他孩子,都是‘群狼’。”
“我们会给予所有‘小狼’同等的食物与温暖,最后能成功活下来的‘小狼’,才有资格成为‘狼群’的一员。”
郑浩然闻言,恍然,摊摊手,礼貌地示意您继续。
“我活下来了,长大了。”
“达莫总告诉我们,在牙拉索山的另一面,有一块肥沃且辽阔的土地。”
“那里全是‘羊’,肥肥白白的羊。他们的皮肤很白,他们喝的水是甜的,他们睡觉的床是软的,他们吃的肉是香的,他们的土地是绿的。”
“那片大地,长着我们渴望的绿树,绿树间有清水流淌,清水喝起来像蜜一样甜。”
“达莫还说,牙拉索山的另一边,羊群穿的衣服是不臭的,他们生下的孩子都是自己的,他们的孩子是有人疼的,他们的人死了是有人哭的。”
“达莫告诉我们,牙拉索山的另一边,羊群很弱,却占据着我们没有的东西。”
“达莫告诉我们,等我们长大了,总有一天,山那边的羊,他们的土地,他们的树,他们的水,他们的床,他们的肉,都能变成我们的。”
狼王如梦呓般说着,最后抬起头:“郑,浩,然。”
他一字一句地念着郑浩然的名字,像是要将这个名字印在心底:“你是我见过,最强壮的羊。”
“羊?”郑浩然撇撇嘴:“说不定是猛虎呢?再说,我在我们那边,算不上什么,天地辽阔,奇人无数,我们何等地渺茫,你见得太少了。你觉得我是‘最强壮’的,说明你们根本没真正跨出过这座山,你们的人即便踩过来了,心还窝在山的另一边。”狼王的话并没有让郑浩然觉得生气,事实上他“识人”全凭拳头,对方无论说什么,郑浩然宁可相信拳头上传递的“情感”。
郑浩然咂咂嘴:“别的不说,你送来的狼肉真的香。”
狼王闻言一愣,随后竟朝郑浩然伸出手:“郑浩然,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