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弗静静垂眸,看向一言不发的福斯。
在短暂的怔愣后,他微微俯身,隔着被血弄脏的盔甲,将手慢慢地搭在了管家先生瘦削的肩膀上。
嗓音依然悦耳,放得很轻,还带着一缕温柔的笑意:“福斯,你先起来。”
然而一向最听他话的管家,这次却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执拗。
依旧一动不动地跪着,碧绿色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他。
奥利弗故作忧郁地叹了口气,面不改色地说:“你再不起来的话,我就只好蹲下了。”
当然不能让小殿下蹲在自己面前。
紧抿着下唇的福斯,这才僵硬地站起身来,然后在奥利弗的指示下,像木偶一样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你在难过什么?”奥利弗思考了下,莞尔道:“是为了我吗,福斯?”
管家的眉头紧拧着,半晌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真的是……太羞愧了。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每一位贵族都应该在某天举起宝剑,英勇无畏地为自己的盾徽和姓氏而战。”奥利弗从记忆中翻找出了福斯的话,不急不慢地重复着:“哪怕是死在战场上,也是独属于贵族的尊荣。”
“殿下。”福斯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您是不一样的。”
他的小殿下,生来就流淌着最尊贵的王室的血,最纯净美好的灵魂,是神面前独一无二的宠儿,应该一直享有这世上优越的一切。
他的麾下应该有最忠诚强大的军队,为主人心甘情愿地奉上一切。
他唯一需要做的,只应该是留在最安全的城堡中,耐心地等待忠心耿耿的骑士们凯旋,单膝跪地,将胜利的果实双手奉上。
而不是亲自拿起长剑,去到那么危险的战场上,碰触那么多肮脏残忍的事物。
“是一样的。”
奥利弗的声音温和而有力,强调着:“从我离开王都的那天起,我就应该像是一名真正的贵族一样了。”
他既是为了说服福斯,也是为了说服自己:“能为自己的信仰、自己想守护的重要存在而战,才是能被骄傲地铭刻在盾徽上的意义。”
就像是花瓣娇艳柔软的玫瑰,有着能将人扎出血来的锋利尖刺……被老国王赐予他所溺爱的幼子的“天使公爵”之名,天使也有着能刺穿恶人心脏的惩戒之剑。
“我不再视卡麦伦为我的兄长。”奥利弗微笑着说:“我的父王、兄长都已经离开,现在陪伴在我身边,被我视作亲人般的存在的,就只有你了,福斯。”
“……殿下。”
福斯喃喃着。
他胸口滚烫,眼泪无声无息地流淌下来。
“这只是开始。”他听到自己心爱的小主人,温柔而坚定地说着:“以后,我希望你能教导必须知道的一切,而不再是站在我面前,只想着独自一个人保护我。我也想保护我的荣誉,还有我所重视的人。”
像是懵懂间浑身浴血的天使,坚强而沉默地将他纳入羽翼之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福斯才哑声回答:“我明白了,殿下。”
奥利弗笑着提议:“那你愿意现在先去洗澡,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再教我该怎样处置那些俘虏吗?”
在哄走管家先生后,奥利弗却还不能休息。
他召来诺亚和另几名紧追着福斯冲入敌群,为他誓死而战的骑士,同时进行了口头的夸奖和实质的奖励。
相比起亲眼看到优雅柔弱的小主人、为了保护部下而拿剑冲进人群,而感到羞愧和悲伤的管家,诺亚等人则是亢奋和狂热的。
——他们用性命和家族荣誉所追随、侍奉的高贵殿下,果真是被神赋予了独一无二的强大神力的神眷者!
即使在将俘虏们收押后,奥利弗就立刻收起了会让他发光的戒指和惹人注目的巨剑,但他身负圣光、手持被灌注了神力的巨剑作战的英姿,已经深深地烙入无数人的脑海中了。
在得到奥利弗的嘉奖时,他们面上透露着无法克制的激动,就如同刚得到亲吻神祗袍角的殊荣的狂信徒。
等一切忙完后,天已经黑透了。
奥利弗看着纹丝未动的精力条——挥剑并不需要耗费精力——难得地提不起一点去田地里的欲/望。
哪怕这天刚好是新一批玉米成熟的日子,腌菜罐里的腌玉米也可以收了,鸡舍里的小鸡还没有摸过,更没有摸过鱼竿……
他现在什么正事都不想做。
洗了澡后,奥利弗在经过窗户时,宛如不经意地瞥了眼绞刑架的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即使隔了那么远,在朦胧的月色下,来莱纳时的第一晚所见到的“熏肉”影子……再次影影绰绰地出现了。
必须习惯。
强盗首领的尸体,不论是出于对其他图谋不轨者的威慑,还是为差点遭到灾祸的莱纳平民提供宣泄怒火的途径,它都必须留在那里。
直到像之前那个小偷的尸首一样,被鸟类啄食得面目全非,只剩下干枯的骨架,自然从绳索间掉落为止。
奥利弗深吸了口气。
他迟疑了下后,还是将财富之神的雕像从背包里取了出来,放在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