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洲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赵可, 被赵可的话所震惊。
有那么一瞬间, 他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男孩好遥远。
爱有时候……是一种忍让?
忍让?
忍让……
在他从小长到大的世界里, “忍让”这个词,向来和爱无关。
母亲对父亲的忍让,不是因为多爱父亲, 他们两个是村上介绍认识, 认识没多久觉得还行就搭伴过日子结了婚,根本谈不上“爱情”这两个字,只是对思想意识和生存环境的忍让罢了;
过去的陈月洲对陈悦豪的忍让,不是因为多爱陈悦豪, 她也许期待过这个家的爱,但对这个弟弟更多的是满腔的恨意,只是对父母强加在她身上的责任和孝道的忍让罢了;
自己对羊露露、对端琰、对赵可的忍让,不是因为他多爱这些人,这些人中可能有些人他喜欢过, 但这并不是忍让的理由, 他只是单纯地在这些人身上有实际的需求、有实际的目的、又或者因为害怕和规避风险而选择了忍让。
他从未因为“爱”而选择“忍”,所有的忍让都来自于被迫。
这个词在他眼中一直都是贬义词:是羞辱、是说他无能、是形容他是被掠夺者。
因为他从小到大生活的世界中,所有人都是一群心态生活在底层的生存者, 不注意捕食的时候就会被捕食, 不去压榨别人的时候就会被压榨, 和平对他们而言只是电视和会涉及到的无望之物。
这一瞬间,陈月洲心底忽然产生了一种不舒适感。
他想起了大一刚进入北川医科大学读书的自己——
那时候,他张口闭口就是:不要对别人抱有期望, 谈恋爱不如玩Steam,多追求追求自身的价值,以后不怕没有年轻妹子倒贴。
这些话不止他一个人说过,很多人都说过,男的女的都有。
这些话语听起来很帅、很鼓舞一部分和当时的他一个处境、一个心态的年轻人。
有些人真的对恋爱没兴趣,人家有自身的天赋和理想,专注于价值的创造。
但是,说这句话的更多人……并没有在做这句话后面最艰难的部分:提升自身价值。
多看两本书或者多读两篇报,并不是足以“让年轻人倒贴”的“价值”,闲来读书的“兴趣”和提升自身价值的“专业”之间,隔着一道银河系的距离。
自己也是一样,硕士毕业就躺在家里混吃等死,偶尔翻翻学校的专业周报看看最近又出了什么学术新闻,之后便无所事事打打游戏。
反正铁了心不想工作,没什么理想所以觉得有钱花、日子能过就行。
多数情况下,说这些话的人和自己一样:没有理想、没有追求、也不努力打造自身价值、每天的日子得过且过还总是看一些虚幻的爱情类文学作品,明明对现实的爱情总是不看好,脑袋里却天天意淫着远超于现实的虚幻爱情:开后宫闯荡异世界,有一心一意的雷姆或者Ukyo为自己出生入死。
试图扒开背景,不过是一群没人爱、受过伤或者生活在一个严重不健康环境中的人,因为生存环境“思想”的不健康导致严重缺乏安全感,于是想出的自己安慰自己的话语罢了。
表面上对异性彬彬有礼,实际上内心对异性充满敌意。
背地里,男性“器官”化女性,女性“人渣”化男性。
对异性的有色标签贴得满满的,总觉得自己的性别所在的一方,在恋爱关系中弱势到无可救药。
别人不喜欢自己,觉得自己也看不上别人;别人喜欢自己,又觉得别人对自己的感情不会长久又或者抱有别的目的。
自以为不动心的恋爱或者不谈恋爱是高明的做法,自认为自己比纠缠在恋爱关系中的旁人聪明无数倍。
但是,却始终孤独着、寂寞着并盼望着虚幻的童话。
实际上不过是可悲的处境导致了悲观的心态,只有爱人的想法、却没有为爱行动的能力、一旦不小心爱了又会变得偏执的“安全感匮乏症侯群患者”罢了。
陈月洲心中的不舒适感在不断地放大着。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缺爱的人明明应该获得更多的爱,却要么为了求爱而偏执不得,要么害怕求爱而自我麻痹;反倒是被爱的人更擅长给予爱和表示爱……也能够获得更多的爱。
仿佛在说:幸福的人理所应当幸福,不幸的人就该更加的不幸,这个世界才会多姿多彩。
陈月洲渐渐摸清心中的感觉了。
是嫉妒。
好嫉妒。
真的好嫉妒。
就像出生在战乱年代的孩子听到风吹草动就会觉得草木皆兵,举起步枪的同时警惕、恐惧和充满敌意地望着四周的一切;而出生在和平、鲜花与掌声中的孩子听到风吹草动只会觉得今天是个风晴日丽的好日子,开心地邀请父母出门野餐。
警惕的孩子会嘲笑开心的孩子:等到坦克开到你们家门口,你就不嚣张了!你一定会变得很倒霉!
开心的孩子会莫名其妙地回复警惕的孩子:你不要因为自己生活不幸,就觉得全世界跟你一样都生活在水深火热!
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