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病房里太安静的缘故,甄杳被这动静吓了一跳。
“甄杳。”忽然,身后的人又一次开口,简短的两个字乍一听比刚才平静许多,然而内里却是零星的失望与厌倦。
她一颗心飞快下沉,无措地转过身,“……哥哥。”
“你会以为我真的是要让你自己走?”他嗓音一如既往的悦耳,却没什么温度,“当然不是,你也害怕自己会摔倒,但你不肯哪怕诚实一次。”
甄杳张了张嘴,却像失了声。
“到此为止。我的耐心有限。”宋渌柏漠然道,仿佛她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我会通知宋延辞立刻来接你。”
她喉间忽然哽得难受,却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比起过去他表面不悦实则关心的训斥,现在这种态度显然更具威力,她突然就有种说不出的害怕,怕他从此就真的没了耐心,也不会再管她、不再搭理她。
“哥哥……”
男人恍若未闻,和她擦肩而过后朝门口走去,脚步一刻未停。
仿佛这一走就真的不再给她机会了。
甄杳彻底慌了神,下意识转身往前迈了半步,却在这个陌生的空间里失去了方向感,只能听着他的脚步声勉强辨别方向追过去。
“哥哥。”
“哥哥你别走。”
盲杖磕磕绊绊地在前路上不断试探着,这会反而成了拖累她的东西。甄杳心里越来越慌,当听到他拉开门的声音时想也不想就一把将盲杖扔掉,然后忍着恐惧往前小跑几步——
门“咔嗒”一声关上的同时,她也失衡摔倒在地。
一瞬间,甄杳仿佛回到了几个小时前。
会场里那些人的议论与挖苦,还有她想竭力伪装自己是正常人却成了个笑话,被陌生人嫌弃谩骂。
原来她以为自己已经明白失明后的黑暗意味着什么,现在看来却远远不够。
她一直待在自己熟知的、安全的环境里,从不明白在全然陌生的人群中将会面对什么。她没有自我保护的能力,甚至不敢相信一个自称是酒店前台的人。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黑暗,甚至将黑暗当成了安慰自己、减少只有她一个人活下来的愧疚与罪恶感的工具。
她太天真了,以为自己很谨慎,其实却还是将一切想得太简单,故作坚强的样子在别人眼中一定很蠢。
现在宋渌柏也被她耗尽了耐心,不想管她了。
甄杳捂着摔疼了的膝盖,将脸埋进臂弯,热热的水痕顺着眼角溢出来,最后融进毛衣的长袖里。
现在该怎么办呢……
忽然,前面几步远的地方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响声,甄杳一怔,蓦地睁大眼。
门再度被人从外面打开。
来人走到她跟前蹲下,片刻后极轻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托住她的脸颊,迫使她把头抬起来。
檀香木的味道裹挟着寒风,告诉她面前这人的身份。
他指腹触及她未干的泪痕,接着轻轻碾过将眼泪擦去,摩擦过的肌肤微热,还有一点痒。
“哥哥……”
“摔着哪里了?”他语气称不上多温和,却也跟刚才的凌厉冰冷截然相反。
‘没事’两个字被甄杳咽回肚子里,“膝盖。”
“还疼?”
“一点点。”
小姑娘漂亮的杏核眼里还在慢吞吞溢出泪水,宋渌柏闭了闭眼,头疼地在心里再次叹了口气。
他的字典里从没有过冷血二字,因为那就是他理所当然的行事手段。但是就在刚才,他真切地体会到了这两个字的威力。
甚至他难以想象自己是怎么狠心说出那些话,然后假装把她扔下的。
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哥哥,你还在生气吗?”
宋渌柏盯着她,“你说呢?”
“……还生气。”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他心里的怒意和气急败坏又有复燃的趋势,“那么大的酒店和会场,还有那么多不知根底的人,你怎么敢逞强一个人到处闯?”
唯一庆幸的是他那时已经在赶来准备接她回家的路上,才能在看到盲杖定位不对劲的时候立刻赶到。
“我不是故意的。”甄杳急急忙忙为自己辩解,立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只不过陈页那些恶心的话和举动被她三言两语带过,只说了他不怀好意。
在她面前,男人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眼中满含戾气与冷意。
“既然发现不对劲,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当时只是猜测而已……我怕是我想多了反而污蔑他,而且我也并没有任何证据。”
“怪我,”宋渌柏沉声道,“我早该察觉到他不对劲。”
那次他撞见他们在书房时就本能的不悦,只是那时他没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你根本就没怎么见过他,怎么会发现呢。”甄杳抿了抿唇,“对了,哥哥,陈……陈页他现在在哪里?”
她不想再见到他,也不想再上他的课、称呼他为“老师”。
“现在不提他。”宋渌柏垂眸,掩去眼底的讥讽与狠戾,平静道,“我们先回家。剩下的回家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