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谷的万丈海牢就这么迎来了第一位住客。
这地方原本只是个摆设,毕竟四海敖氏的幼崽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宝贝疙瘩,爱护都爱护不过来呢,怎么可能往牢狱里面送?万丈海牢空置万万年,只能被长辈拿来吓唬自家的龙子龙女——“再不听话就把你关进去饿上几百年”、“迟早把你送过去吃吃苦,你就知道厉害了!”……大抵都是这样毫无威慑力的空口威胁,除此以外,根本就派不上什么用场。
至少从没有人想过,第一个被囚禁在此的,会是族中上下最受宠的小祖宗。
敖灼自己却处之泰然。
她自顾自安排好了一切,给长辈磕了头,又与兄姐们话别,还记得要把自己的逆鳞结托付给敖清,最后才抽空去见了见自己的同胞兄长,把章法大乱的白龙死死摁在了西海龙宫。
——“我去归墟谷躲清净,带上你做什么?专门给我添乱吗?”
敖玉的寝殿里,红·龙看着被重重定身咒困在卧榻上的白龙,暗叹父王这次真是气急了,下手竟比她还狠。可她感慨归感慨,动手的速度却一点不慢,抬手就补了一个禁言咒上去,敖玉只来得及唤出一声“阿灼”,便被妹妹封住了所有声音。
“虽说父王之前已经在寝殿布下结界,咱们在里面说什么,外面也听不见。可我急着要赶路,没有工夫与你争论。”
白龙崽子双目赤红,神情狰狞得很,眼底却铺着粼粼的泪水,被他拼命地锁在眼眶里,像是一面即将破碎的水镜般,摇曳着倒映出西海红·龙的面容。
他一向任由妹妹搓圆捏扁,乖巧得让敖润都怀疑这对双生子是不是投错了男女。此时敖玉突然对她凶恶起来,竟让敖灼轻轻一挑眉,颇觉新奇道:“怎么,你还要冲我发脾气不成?”
废话!
白龙崽子第一次在心里气急败坏地骂了回去,明知自己破不开父王的定身咒,却还是咬着牙调动灵力。假使他现在行动自如,只怕当场就要跳起来,抓着妹妹的肩膀劈头盖脸地吼她一顿。
红白双生,他们本来就是彼此不可分割的一半,什么样的祸事他不能与阿灼一起担当!别说只是押入海牢,就算是要剔神骨、毁内丹,也应该是他陪着阿灼灰飞烟灭,他们两个人一起万劫不复!
——你凭什么想要丢下我!
敖玉发不出一点声音,怒火冲天的眼眸却裹满了泪光,湿漉漉地瞪着自己的同胞妹妹。
“……这一次,你撒娇也没用了。”
红·龙站在床边,无动于衷地俯视着白龙崽子:“现在安静点,听我说。”
敖玉愤恨地瞠圆了双眸,便有强忍多时的泪珠终于顺着他的眼尾滑落。
但铁石心肠的小祖宗才不管这些,径直交代道:“我走以后,你不准替我求情,不准擅闯归墟,不准与长辈们胡搅蛮缠,不准利用你我之间的感应窥探我。什么元神出窍、神识入梦,这种投机取巧来见我的法子,在我这里都不可能得逞,所以你想都不要想。”
敖灼显然对双生兄长了解得过了分,轻描淡写间,便提前截断了敖玉所有能想到的后招,让白龙崽子一张小脸登时涨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恼的。
红·龙那里却还没有说完。
“你若是不肯听我的话……”她突然半蹲下去,一手撑在床沿上,一手毫不客气地拧了拧白龙崽子的脸颊,“我便向祖·龙起誓,求你我亲缘断绝。从此四海八荒,永生永世,就算我哪一天重入轮回了,也与你再无重逢之期。”
瞬息之间,敖玉连挣扎的动作都陷入停滞,整个人突然僵硬下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妹妹,面上犹带怒意,泪水却莫名失了控,一点晶莹恰好滴落在敖灼的手指上,像是在无声地责怪她,却又蜿蜒不去地挽留她。
白龙崽子一直以来都想做个顶天立地的好哥哥,妹妹早就欺负到他头上了,敖玉也只会傻兮兮地笑着看她。哪怕演武场上被阿灼操练得再狠,也没有叫过一声苦,永远都是撑着一副精疲力尽的身躯,摇摇晃晃都不肯倒下,唯恐会被妹妹看不起。
——他与阿灼一起活到一千六百岁,直到今日,终于顾不得所谓“为人兄长的尊严”,第一次在妹妹面前落了泪。
“……别白费力气,你哭我也不会心软。”
敖灼拿捏着兄长最致命的软肋,几句话就把他逼得走投无路了,她自己却没有一丝动容,甚至还能再用点力气,眼见着在敖玉的脸上拧出了一道红痕,这才满意地收回手。
然后拍拍身上的白衣,站起身。
“那就这么说定了。”
在敖玉目眦欲裂的视线里,自说自话的小祖宗似乎是笑了笑,最后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有稍纵即逝的暖意,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任凭敖玉如何在心里呼喊阻拦,她也不肯为自己的双生哥哥停下脚步。
伴随着门扉开启的声响,白龙崽子也听见了红·龙的声音,像是一阵从天地尽头吹拂而来的风,行遍三界,掠过四海,最后停在了敖玉的耳畔。
“你往后记得乖一些。”
那个声音这么叮嘱着,顿了顿,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却还是笑着说:“前路不易,万望珍重啊……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