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妻的私房话无人能听。
旁人眼中能看到的, 只有西门吹雪在宋玉红房中待了许久,离开时的脸色和来时一样无甚波澜。元正照例送他到府门外,从不虚应场面的西门吹雪却突然停下脚步, 看向这个陪同他未婚妻子一起长大的少年。
元正不卑不亢道:“西门庄主可是有事交代?”
回答他的是迎面而来的一记掌风。
世人皆知西门吹雪剑不离手, 也都听说过他那柄不可多得的乌鞘宝剑, 但很少有人知道, 杀气纯烈的剑神并非只能依仗兵器之利, 他的拳脚功夫比剑术逊色不少,可底子摆在那, 还是要胜过许多外家高手。
此刻他出其不意的一掌, 便直取元正要害,分明袖白如雪, 却有黑云压城、山河倾颓之重,骇人气势当即笼罩了元正, 也果然就逼得他下意识地回击,掌心相对的瞬间,内力如对撞的舰船般互不相让。
元正却突然一愣。
西门吹雪攻击得毫无征兆, 内劲却几乎算得上和缓,竟像是要试探什么, 只这一招便不再继续了, 也不担心元正那边会不会收势不及,反过头来伤着了他。
少年郎收回手:“庄主这是做什么?”
作为掌管商运的宋氏心腹,他习武一事从来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起码不值得让西门吹雪惊讶——以剑神的眼力,不可能看不出他身怀武功。只不过是西门吹雪信重自己的未婚妻子, 哪怕是还没有定亲的时候, 也不会自以为是地干涉她, 元正桑落又是宋玉红的左膀右臂,爱屋及乌,西门吹雪便没有多说半个字。
这么多年下来,这还是元正与剑神的首次交锋。
“你功夫很好。”
西门吹雪神色冷淡,看着元正的眼神却仿佛若有深意,竟是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用的是神剑决。”
这一句并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
只是与宋玉红见了一面而已,两个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西门吹雪还没有走出宋府大门,便平白无故地来了这一出,真可谓是莫名其妙。
但元正心里很清楚,对方一语道破的确实是自己隐瞒多年的秘密,此刻乍然被人揭露出来,他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冷静,竟很快就点了点头,坦然认下了。
“是。”
其实真要说起来的话,元正对这一幕算是早有准备。
他剑术精湛,在宋氏本家从不是机密,连陆小凤这个偷酒贼都是知情人。
毕竟根骨上佳,虽然中间耽搁了几年,但架不住后来拜了个举世无双的好师父——燕南天面对着义弟江枫的孩子,用心之深已远非“尽职尽责”所能形容,便是一块朽木也能被天下第一剑点化成栋梁之材了,更何况元正本就是璞玉?
他十二岁那年与燕南天重逢,自此以后,元正以跟着云河镇镖师习武作为掩护,其实日夜苦修的乃是神剑决,不仅包括剑术招式,还有内功心法,正是燕南天睥睨天下的独门功夫。
到十三岁时,宋氏本家的三进院落里,还未长成的少年郎身姿舒展,手持一把平平无奇的铁剑,一招一式已如行云流水,像是将要展翅高飞的白鹤,又像是疾如长风的名驹,让一旁的宋玉红怔然半晌。
隔了没几日,正是豆蔻年华的宋家小姐便挽着袖子,兴致勃勃地抱来一坛酒。
“原本我想要拟张方子,琢磨好多天了,怎么改动都不对劲,碰巧那日看见你练剑,才算是让我茅塞顿开。”
十三岁的宋玉红素面朝天,为了方便酿酒,满头青丝被布巾束得一丝不乱,浑身上下不见一件首饰,打扮得与乡间村妇无异。可是,当她昂·着头,看向已经比她高出许多的少年郎时,那眉眼间的光彩,哪怕是和璧隋珠都比不上。
尚且稚嫩的倾城美人拍了拍酒坛,笑着说:“我把这酒叫做‘玉马’。”
——其人如玉,若非执意报答宋家的收留养育之恩,他就该佩上一柄顶好的剑,骑上一匹最快的马,去闯荡他的人间与江湖。
他这样清隽俊秀,又温文尔雅,若是未遭变故,究竟会是何等名动天下的少年侠客。
元正却只是安静地站在宋玉红身边,认真听完了她的话,才道:“那开封之时,小姐便让我尝一尝吧。”
其实少年郎并不好酒。
他藏着太多太重的心事,没有一件能对宋玉红如实相告,神智清明的时候都要十分自制,酒量又实在不敌她,哪里还敢放任自己喝醉?
——但这坛酒不一样。
宋玉红想赠他玉马,愿他有朝一日挣脱恩情束缚,得以驰骋四方。元正却只想惜取眼前,趁着暂且风平浪静的时候,能在这三进院落里与她谈笑品酒,闲聊家常,多过一日是一日。
少年郎声调轻柔:“只是我酒量不好,若是不能与你尽兴,小姐不要见怪。”
宋玉红这便笑了。
“至多让你们兄妹俩齐上阵,我以一敌二还不行么?”
彼时,提前告罪的元正没有预料到:玉马开封之日,他这个正主还没来得及喝上一杯,自诩酒中老鬼的陆小凤却已经不请自来,循着悠悠酒香,找到了深藏陕中的倾城美人,一见即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