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蚌从没有见过这样子的李寻欢。
他是书香名门养出来的不世英才, 自小到大也鲜少能有难倒他的事,书读得好,武功练得也好, 像是生来就比别人懂得多, 做什么都信手拈来似的。少年中举时就险些被许多高门榜下捉婿, 等到被皇帝钦定了探花, 熙来攘往的媒人更是差点踏平李园的门槛。
其中不乏有高官贵胄家的女公子, 殿试三甲打马游街时, 远远瞧了这新鲜出炉的探花郎一眼,从此便一见倾心,央着父兄对李寻欢明示暗示, 含羞带怯地盼着能嫁入李园。
连宫里都隐约传出了一点风声。
那般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提亲场面, 甚至传为一时佳话。
可他一个也没有答应。
彼时他父母兄长尚在, 大李探花因患病而主动拖延着婚事, 全家的目光就都放在了小李探花身上。连一向自认“严父”的李老爷都曾捋着细须, 装作若无其事地与小儿子谈心, 旁敲侧击着打听他是不是一早就有了心上人,不然怎么会如此的处之泰然, 媒人来一个他便打发一个。
“除非圣上下旨赐婚, 命你尚主,否则为父看你的婚事……”
李老爷还曾上下打量了小儿子几眼, 果断做出结论:“恐怕难了。”
“儿子从不曾想过攀龙附凤。”
李寻欢斟上一杯茶, 送到父亲面前, 等李老爷慢条斯理地啜饮一口, 却又突然听他道:“即便圣上当真抬爱, 儿子也不愿。”
“噗——!”
李老爷一口茶喷出半丈远。
除了在自家夫人面前, 李老爷活了大半辈子也没有这么失态过。他被惊得双目圆睁, 胡须上还沾了茶水,正滴滴答答地往下落,自家小儿子却仍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好像那个随口说着“抗旨就抗旨罢”的人压根就不是他。
“你、你这……”
早年也曾官袍加身的李老爷下意识就想训斥,一句“大逆不道”几乎都悬在嘴边了,可他看着小儿子冷冷静静一双眼,最后问出来的话莫名其妙就变成了:
——“你这到底是看中了哪家姑娘?”
若非早就心有所属,怎么会是这样别无所求的坚定?
李老爷都顾不得打理自己了,一想到小儿子神不知鬼不觉就认定了未来妻子,纵然是他这个严父也有些喜上眉梢:“可曾约定过何时提亲?咱们李家向来不兴纳妾,你既然心仪人家姑娘,便需得做足礼数,该有的一样也不能少,万不能怠慢了她……”
河蚌亲眼见证着李老爷从天真稚子到妻儿圆满,也难得见他如此多话。那满盈在眉眼间的喜色掺杂着为人父者的欣慰,像是悬在心口的大石缓缓往下降了一半,让她这个藏身李园的小妖都凝目看了许久。
李寻欢却只是含笑听着父亲的叨念。
不管如何被家人追问,他也没有说出那姑娘的名字。连抱病在身的大李探花都曾指着李寻欢,一边低咳,一边拿这个弟弟打趣,说弟媳尚未进门就被他护成了宝,往后可怎么得了啊?
可是,等到昔日的四口之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接连离他而去的父母兄长也没能见到那个姑娘。
谁也不知道李寻欢的心上人是谁。
河蚌也曾好奇过。
她不懂所谓的情爱,却看着李老爷李夫人琴瑟和鸣了一辈子。李老爷走后,李夫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多岁——河蚌从没有想过,原来一个人可以伤心成这个样子,眼睛里再不见一点亮光,原本保养得宜的头发突然白了,笑着的时候都让人觉得她要落下泪来。
河蚌离开海夜叉固然也很难过,可是身边没有了海夜叉,她一个人也在默默往前走。想念归想念,她依然会尽力修行,好好活着。
所以小妖不明白,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两个人一旦失去对方,漫漫余生便从此了然无趣,连每一个日出和日落都变成形单影只的煎熬。
尤其是文武双全的小李探花。
李寻欢越是出众卓绝,河蚌便越不能想象,什么样的姑娘才能让他生死相依。
直到他遇见了沈素。
瘴气林,篝火旁。
明明是李寻欢出其不意地抱住了沈素,动作甚至有些蛮不讲理的强横,可他那样埋首在对方颈窝的样子,却像是突然坦露了所有的疲惫和伤口,把一个满身沧桑的自己交托出去,任由那个人的手穿过小李飞刀的防御,将这个伤痕累累的李寻欢收拢在她的怀抱。
他唤她的名字,问她的红线要系给谁。
河蚌被这个意识迷蒙的李寻欢惊在当场——就算是面对父母兄长,小李公子也没有像这样坦然示弱过。
以至于当沈素好不容易挣脱的时候,哪怕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李寻欢,眼底更是杀气腾腾,河蚌也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好在沈素没有当真动手。
小姑娘冷着脸,一巴掌拍开李寻欢还要过来握她的手,甚至不耐烦到直接扯开了他的衣衫,再不见方才的小心翼翼。
哪里像是要给人上药?给人上刑还差不多。
“生死同心蛊没有。”
沈素将刚刚捣好的草药三两下涂在李寻欢侧腰,看也不看他紧实流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