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坊主略微沉默。
在此之前, 八部天龙与这个凡女素不相识,并不了解她的脾气秉性,不知道她在这短暂的停顿里想起了什么, 是在为只有一面之缘的河蚌惋惜,还是顺势从阿灼的记忆里翻出了更多的往事,回想与河蚌之间不为外人所知的前尘种种。
抑或, 她是在害怕一只非其族类的女妖,嫌弃,厌恶, 恐惧, 唯恐避之不及……
敖玉不喜欢揣度人心。
四海敖氏同气连枝,他自小长在龙宫里,被长辈兄姐护在羽翼之下, 从不知勾心斗角为何物。这正如他年少时的处事风格, 即便是与人交恶了, 也只会当面锣对面鼓地争个明白,宁愿直接打上门去,也绝不会在背后暗下黑手。
后来随同师父西天取经, 倒很是见识了一番阴谋险恶, 算是给敖玉开了眼界。但修佛本就是修心, 他既能证得善果, 自然不会是蝇营狗苟心术不正之徒。
——敖玉鲜少主动把人往坏处想。
可面对这个凡女的时候, 他却不禁多思多虑起来,一时认定能被掌珠接纳的绝不会是坏人, 一时却又满心担忧, 逼着自己把最坏的可能都一一推测了, 才能不断提醒他自己:眼前这个陌生人, 不是阿灼。
她不是他的妹妹。
八部天龙悄悄攥紧了手掌。
好在宋坊主没有让他煎熬太久。
“三太子,能不能请您……送我过去?”
凡女露出一闪而过的苦笑,犹豫且歉然,似乎很不习惯这样麻烦别人:“我好像没有什么力气,不太能走了。”
敖玉掐入掌心的指尖一下子就松开了。
***
河蚌被安置在宋坊主的左边屋子,那原本是桑落的房间。
——虽是女妖,但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当时事出突然,匆匆忙忙间要紧急安置伤患,便暂且占用了她的屋子。
小丫鬟一点不介意。
她也根本不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虽然显圣真君明白说了“不得探望宋坊主”,元正桑落却还是不言不语地守在外面,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才会轮流下去休息,不安稳地浅眠片刻。
至于另一边的西门吹雪?
从前他与自家小姐安安稳稳的时候,桑落都未曾出手破坏过。如今宋坊主重伤昏迷,她全幅心神记挂在她身上,哪里还有拈酸吃醋的空闲?只当没有这个人便罢了。
于是显圣真君的劝说就成了无用功。
眼见着三个曾身陷邪阵的人快要站成了石像,精神紧绷让他们愈加没了气色,只怕还没等到宋坊主清醒,他们就要先一步被自己逼到极限,见势不对的显圣真君便出了手。
前一瞬还在院子里守候的人,下一瞬便各自占据了一间屋子,陷入空白无梦的沉睡。
“真君向来闲不住。”
当宋坊主问及其他人时,敖玉便如此解释了。因河蚌的缘故,他明明正满怀悲悯,可话语间还是流露出自己与杨戬的不睦,不经意就把他的好心贬低得不值一钱。
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宋坊主不知道继承了多少阿灼的记忆,既然能知道敖玉是“三太子”,想来也不会不记得杨戬这个显圣真君。他与自家妹妹的心上人不对付,也不是这千八百年的新鲜事了,敖玉又何必上赶着装模作样?
被他打横抱着的宋坊主只好弯了弯唇,放在她膝上剑柄向内的掌珠也毫无动静。
因顾忌着她的伤势,即便只隔着一堵砖墙,敖玉也怕宋坊主禁受不住移行术的折腾,引致体内好不容易平复的灵力再起波澜,只能老老实实地抱着人走过去。
他也不是没想过像方才一样,隔空托扶着她。
可是看着面无血色的凡女,八部天龙迟疑片刻,还是稳稳将人抱了起来。
——若是那样送她过去,再加上一柄不肯远离她的掌珠剑,场面实在是不好看。这样娇娇小小的凡人姑娘,只怕就要难为情了。
他如今是佛家弟子,虽要清净持戒,可正因心中无相,反而不必着于眼前女相。
被好生教养长大的敖玉,即便温香软玉在怀,也没有一丝一毫不该有的念头。
他问心无愧。
左侧房屋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今夜黑云浓重,月亮被半遮半挡在云层之后,光华暗淡飘忽,想来很快就有一场阴雨。可房门打开时,并不明亮的月光被拥入显圣真君的双眼,却乍然流转璀璨,如同一甲子一遇的帝流浆,恢弘壮阔,向人间赠予一场浩大的恩德,却又静默安然,丝毫不曾期盼回报。
而这目光的主人正凝视着一个凡女。
他的视线落处,八部天龙怀里的姑娘如有所觉地抬起了头。
“……杨二爷。”
她不闪也不避,一如他们之前在云河镇的初见,神情柔和得挑不出错,是凡间名声斐然的女商该有的见客礼数。
累累满缀的帝流浆似有一瞬的衰败,又似是千古不变的盛美,不曾被人发现任何异常。
杨戬只是如初见时一样颔首回礼:“宋坊主。”
真君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看起来像是察觉到主屋的动静在等他们过来,敖玉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