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灼溜出道场前,已经入神的敖玉没有听见她满含敬佩的低语。等到一场法会结束,惊觉自己竟然把妹妹弄丢了的西海三太子登时汗毛倒竖,无头苍蝇似的在昆仑山一顿好找,终于在一处神殿外见到阿灼的时候,几乎是连扑带抱地把她扯回身边。
“阿灼你吓坏我了!”
惊魂未定的小白龙抓着妹妹的手不敢放,气还没喘匀,便急着兴师问罪:“你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万一遇见坏人了可怎么办?”
“……踩在别人家的地盘上说这种话。”
西海小魔头眯起眼睛,腕上轻轻一翻就挣脱了他的手掌,然后,二话不说就去掐敖玉这张惹是生非的嘴:“你是不是真不想回家了?”
被迫闭嘴的敖玉慌忙躲闪,不经意间,巍峨神殿的匾额惊鸿一瞥地被他收入眼底。
——真君神殿。
那字迹风骨铮然,像是悬崖绝壁上遮天蔽日的万年独松,俯视脚下的茫茫众生,却又为他们遮风挡雨。说来分明该是不可一世的气象,笔意却又疏浅淡泊,如同亘古长夜里亮起的第一颗星,拂开千里烟幕的第一缕风,极缓,极轻,也极温柔,没有半点凌然的高傲。
敖玉看得一怔,忙转头追问:“唔唔唔唔唔……!?”
“住口,唔得我头疼。”
西海小魔头手下用力,当即把堂堂小白龙捏成了扁嘴小白鸭,她就着这个姿势带人往外走,敖玉一步一趔趄地跟在后面,还得可怜巴巴地听她教训:“我不过是在道场外闲逛,偶遇了……显圣真君,与他前来饮茶而已。”
不肯放弃的敖玉双手乱挥,愣是从喉咙里继续挤出几个模糊的“唔”声。
敖灼随口应付: “没被欺负,谁能欺负我。”
“唔唔唔唔……”
“阿玉。”西海小魔头侧首看过来,认真道,“你再吵,我就把你丢在这里了。”
“唔唔——!”
西海三太子赶紧重新扒住妹妹的手腕,急得脸都红了,似乎唯恐真的被她留在昆仑山。可他那双看着阿灼的眼睛,却不带一点惊惶,只有满满的笃定和微笑。
——他心里清楚,阿灼只是说来逗他玩的。
同胞而诞,六百年乃至于往后千万年的共生共长,数遍整个敖氏,也再不会有比他和阿灼更亲近的兄妹。敖玉还曾认真地计划过,就算日后他和阿灼各自成家,封地也要选在临近的地方。
他甚至连西海水域图都偷偷藏在了寝殿里。
阿灼未来的丈夫,自然要全心全意地爱她,护她,待她好。若是不肯奉上满腔的诚挚与真心,又怎么能从父王和他们这三个兄长手里,娶走西海独一无二的小公主?
敖玉却还是想着个万一。
夫妻关起门来过日子,便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万一阿灼嫁了人,却被她的丈夫欺负了呢?
万一她受了委屈?
万一她想要找人说说话?
这可不行。
西海小魔头再如何作天作地,也是他的妹妹。
他是哥哥,要好好地守住阿灼,要在她一转身就能找到的地方。被欺负了,受委屈了,孤单无聊了,至少还有一个敖玉,永远会替阿灼打上门去,讨还公道,还能陪她说说话。
这件事,因敖玉自觉肉麻,便从没有当面说出口过,但是他知道,与他心意相通的妹妹一定明白。
——“阿灼,哥哥会照顾你的。”
这是敖玉明知自己比不过敖灼,偶有气馁,偶有灰心,却从没有一时一刻当真自暴自弃过的原因。
他想做一个顶天立地,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险境,都能堂堂正正地挡在妹妹面前,笑着对她说一句“有我在”的兄长。
“……所以,你不要怕。”
塞北宋府主屋,看着床榻上双眼紧闭的女子,还有那柄被她紧紧抱在怀中的掌珠神剑,坐在床边椅子上的敖玉眨了眨眼,他的手悬停在她的心口,最纯粹的龙族灵力如丝如缕般汇入她的身躯,为她修复贯·穿心脏的伤口。
他在心里轻声道:“……三哥哥在这儿呢。”
没有人听见八部天龙的无声许诺。
只有守在床尾的玄衣真君眼睫低垂,于是也没有人能看见他的目光,那里天地静默,风云缓缓,如同长夜未歇的一轮孤月,不曾等到过朝阳破晓的热烈。
直到敖玉收回了手,俯过身,为那女子掖了掖被角。
那般小心翼翼的样子,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像是担心吹散丁点气息,都要打碎一个千年难得的美梦。
“……”
玄衣真君突然道:“三太子,不是她。”
剑是敖灼的命剑,气息也是敖灼的气息。
但眼前的人是宋玉红。
——机缘巧合之下,将河蚌女妖的血气与掌珠的剑气同时汇聚体内,因自身体质纯正无杂,又兼阵法地利,竟意外唤醒了这二者对同一个人的记忆……
是这样的一个宋玉红。
“敖灼是醒了。”
二郎真君的语气分明是平稳的,散在空中,却像是夜风里摇动的烛火。
“可是,她不是敖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