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也没办法回答,真是对不起。
千金小姐散落的黑发如墨,面色却苍白如雪,她躺在那里,连抬手这么简单的动作都费劲极了,但是那双眼睛却没有一点为难、尴尬、困窘……只有纯粹的歉意与感激融在她的眼眸之中,像是落在白纸上的清秀字迹。
侠盗的眸中似有什么东西悄悄软了下去。
——口不能言也无碍,因为,这个姑娘的眼睛会说话。
“迟、轻?”
楚留香站在千金小姐身后,一手为她磨墨,一手随意地撑在她的椅背上,看着坐在书案后的姑娘一笔一划,写着一手秀丽的簪花小楷。
字如其人。
“名也如其人……”
侠盗低下头,低声自语着。
——初见那日,她被他抱在手上,恰似轻云入怀。
耳不能听的姑娘似乎毫无所觉,只是规规矩矩地写好了名字,又双手递给他看,昂···起脸时气色仍然不好,虽然刚刚已经被苏蓉蓉解除卧床的禁令,听起来像是有些好转了,她的脸上却还是不见什么血色,仿佛是玉雕美人一般,整个人看上去脆弱不堪,却又柔美之至。
侠盗轻笑,也取了笔,在她的名字旁边也落下三个字。
“楚、留、香。”
千金小姐看着他的名字,似在一字一字地认真默念,却不知道侠盗也正看着她不自觉红起来的耳根,眼中一时笑意更深。
迟轻家住江南,是一户富商的庶女,因天生聋哑,自小被养在别庄里。虽然备受家人冷落,却也锦衣玉食,所需药材也从未短缺过,这才平安长至十八岁。
这是李红··袖探听到的,关于这位闺阁千金的全部消息。
三桅船缓缓驶向江南水乡。
迟轻体弱,吹不得风,大半时间都只能待在船舱里。但她显然已经习惯了,也很会自娱自乐,先是从宋甜儿那里借来了针线,没过几日,船上的姑娘家就人手一条漂亮绣帕。中途在码头停靠的时候,她托李红··袖帮忙买了些东西,于是侠盗的新靴子也有着落了。
“病还没全好,怎么能这么费神?”
苏蓉蓉苏大夫蹙着眉,还没等取来纸笔说她两句,已经被迟轻握住了手,还轻轻捏了捏,这下可好,什么说都说不出来了。
原本对陌生人该有的戒备与警惕,到了迟轻这儿,却简直派不上什么用场。
她是让人不得不心软的孩子。
安静却乖巧,随便把她放在一边,她就可以一个人待很久,不哭不闹不撒娇,不会提出任何要求。但是受人恩惠就一定要竭尽所能地报答,无论是绣帕还是靴子,她穿针走线时的神色认真又沉静,实在让人说不出一句劝阻的话。
“轻轻,你不要总这么客气。”
宋甜儿就曾直言不讳地写着,字迹因太过着急而龙飞凤舞,活似鬼画符一般,正如她又不满又心疼总之一脸复杂的表情:“我很喜欢你,我们都很喜欢你的。”
“……”
千金小姐看着那张纸,又看着正叉腰瞪她的宋甜儿,似是呆了一呆。
只是不等宋甜儿再写些什么,迟轻却突然弯起了唇角,苍白的脸上绽出这一点笑意,如寒冬深雪里开出的唯一一朵红梅,连艳烈起来都透着一股凄清与柔软,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更不敢错过她短暂的盛放。
巧合的是,端着药碗前来寻找病人的楚留香,刚一抬眼,看见的也正是迟轻这一笑。
在侠盗遇见的所有女子中,迟轻或许是容貌最美的一个,但绝不是最吸引男人的那个。
她没有千娇百媚的风情,也没有曼妙魅惑的身段,别说那些风月场上的伎俩,这么个久居深闺的千金小姐,之前只怕连什么叫男女之情都不懂。
迟轻病弱,苍白,消瘦,连宋甜儿都可以轻易地抱着她转几圈,衣裙再怎么改好像都不合身,因为她一穿上去永远显得空空荡荡,好像身上压根没有长肉。
比起一个风华正茂的姑娘家,她安静得更像是一个垂暮之年的老妪,就连笑起来的时候,都脆弱得让人不忍触碰。
但是她的目光永远纯粹而鲜活。
终此一生,楚留香再没有见过比这更美丽的眼睛,如同默默燃烧着自己的魂魄,好不容易聚起一点火,却毫不吝啬地捧了出来,要温暖这一片天与地。
看着迟轻的笑容,侠盗的脚步停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