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帝对冯力德的话没置可否,但以后者多年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看出了陈帝的满意之态的,这会儿不过是缺个台阶。
这恰恰巧是冯力德最擅长干的事,当即一番龙屁吹过去,三两句就把这事装点得冠冕堂皇:听起来全是“帝王的仁慈体恤”,底下半点龌.龊心思都没有。
陈帝这才勉强满意地颔了下首。
冯力德又趁热打铁:“陛下以为、以淑妃位份例赏下如何?淑妃是九嫔之首,位视九卿。奴不知朝事,只能斗胆揣测,若有不妥,还望陛下恕罪。”
陈帝摇头:“如此大功,三公之上擢赏未必不可破例。”
“三公”对应的后宫是“三夫人”,三夫人之上,就该是皇后了。
只是后位实在并非轻许出去的位置,这下子就连冯力德也噤了声。
陈帝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扳指,回忆着刚才看见的那一幕。
盘着妇人发髻的女子盈盈下摆,她分明屈了膝,可不知是那挺直的脊背、还是周身的气度,任谁都不会觉得她折腰。这人并非他一开始猜测的勇武力士,她身形单薄、苍白虚弱甚至带着点病容,但是却让人一眼就能相信,她确实能护得住一座城。
旁边人久久没有答话,陈帝到底是一哂,“算了,比照贵妃份例吧。”
冯力德松了口气,连忙答应下来。
又听陈帝感慨,“是巾帼,也是国色啊。”
冯力德闻弦音知雅意,“陛下后宫正缺这么一位美人呢。”
陈帝却声音一下冷下:“你这是什么话?朕难不成是那种夺臣之妻的昏主吗?!”
帝王怒气来得实在突然,冯力德抬手就给自己一巴掌。
动静很响,但伤却是没伤到,口中还能哀哀讨饶,“奴这张嘴、一贯胡吣。该掌!”
陈帝冷冷地盯过去,只把冯力德看得背生冷汗,抽自己巴掌的手也从虚响,变成了实打实的狠手。
好一会儿,陈帝才哼笑了一声,“就你会装相。”
冯力德这才停了手,不顾脸上的抽疼,顺杆子陪笑称颂:“是陛下仁慈,奴才敢如此放肆。”
陈帝不置可否,他只是又低垂下眼,又摩挲了两下扳指。
——这样的佳人配顾易那个不解风情的,可惜了。
冯力德神经却仍旧紧绷着。
君夺臣妻当然不合适,但帝王若是表露态度,有的是人帮他动手。君王永远是“清白无辜”的,有罪的是进谗言的佞幸、是蒙蔽圣听的奸邪……就比方说他。
陈帝不想做“夺臣妻的昏主”。
至于怎么让帝王名声清白无损地把人弄进宫里,那是他这种佞幸宦官需要考虑的事。
*
恭送圣驾离去,顾易却觉得有点儿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但是他却没有找出原因。
贤君圣主总少不了君臣相得,陈帝既然自诩贤明,当然也少不了厚待功臣,顾
易这两年间也屡屡被陈帝叫到面前以示荣宠,他连更危险更猜忌的场面都经历过,可却没有像是今日这般不明缘由地烦躁。
正这么想着,对上了侧边关切担忧的目光。
顾易怔然了一瞬,忽地明白过来。
是因为月娘在。
经年过去,他变了太多,面目全非得自己都快要不认识了。但是他希望,起码在一个人那里,他还是当年那个赤忱又真诚的顾小郎君。
只是在那溢着忧色的柔软注视之中,顾像是浸入了温热的暖流中,那点掺杂到情绪中的细碎冰粒倏地消融了。
他能够坦然地轻道:“我没事,别担心。”
月娘陪他走过了这一整程路。
她见证了所有,本就是他最不必遮掩、也最不必匿藏的人。
这骤然升腾起来的感觉太过柔软温暖,连其中夹杂的另一点还未及细细分辨的不适也淹没了。
*
宫内。
晚间侍寝的是位娇怯柔美还带着病容的美人。
陈帝乜了冯力德一眼,道:“朕今日可未召人侍寝。”
领了人来的冯力德忙请罪道:“陛下恕罪,是奴擅作主张。梨奴思慕君上却无从得见天颜,忧思郁结、致使成疾。奴以为陛下宽宏,又怜惜宫人,这才大着胆子,带人来见见陛下。”
就陈帝白日里那要求,办法哪是那么好想的?何况他看中的还是顾家的夫人。就连冯力德也只能想点招,来拖延时间。
陈帝脸上不辨喜怒。
殿内静默许久,才听上首一声,“抬起头来。”
这声叫得自然不是冯力德。
那个名为“梨奴”的宫人早就被指点过,听得圣言,忙遵命而行——是被冯力德亲自指点,练了一下午的抬头——白日里的画面再现,本只有三分的神韵也像了五分。
陈帝愣了下,旋即似笑非笑地瞥了冯力德一眼,“你倒是越发能耐了。”
这才过去几个时辰?
冯力德忙叩首,“为陛下解忧,是奴的本分。”
衣料窸窣,是陈帝从榻上起了身,金色龙纹的靴子从身旁走经过。知道陈帝这是受用了,冯力德身体躬得更低,也不必皇帝再吩咐什么,他已经自觉地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