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已经习惯了。”
桑寻仿佛能想象得到桑洛说这话的语气, 可那坚强的背后,包裹着的隐忍不发的委屈,之所以没有发作, 只是因为她没等到那个可以让她发泄委屈的人。
因为桑寻想到了桑洛在景春面前的样子。
那悲痛欲绝的哭声。
他在这一刻, 好像才能体会到她真切的委屈和痛楚。
没来由的,心脏扯痛一下。
“然后呢。”桑寻看着眼前的老人, 表情始终没什么波澜。
但无端的, 语气冷了几分。
他太冷静了, 让人觉得畏惧。
有时候桑元正也会恍惚一下,仿佛这个有着桑家血脉的孩子, 和很多年前的青年能严丝合缝地重叠。
那种洞察一切的眼神,让他所有的卑劣都无所遁形。
“直到很久之后, 我才知道那因果的由来。”
老人微微弯下腰, 浑身像是被什么重力压着, 平白又老了几岁。看起来真的行将就木,随时都要撒手人寰了似的。
又或许,人到了这个年纪,很多事才真的敢去回看。
桑元正认识的那个高人,住在东海边,他长着一双凌厉的眉目,身体看起来却并不太强健,但压迫感很强,他不出远门,所以那天他为表诚意, 特意登门拜访。
那人瘦高的个子,戴着一顶毛线帽,口罩覆面, 穿一身黑色,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心道,高人大约都有自己的个性,便没多在意。
谈起那孩子,他也是一副轻飘飘的语气,好似要解决的,不过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
桑元正放下戒心,给了一大笔现金。
事成之后,他以为自己和这人再也不会有交集。
第二次拜访的时候,他才看到那人的面容。
那人模样看起来很年轻,但却又无端有一种苍老的感觉,他的额头上有一块糊成一团的印记,像是被什么烧灼了一般。
摘下口罩才发现,他半边脸都是蜿蜒的疤痕,看起来狰狞可怖。
他觉得怪异,一直盯着那人看。
直到离开。
他本来以为把桑洛再请回来会费一番功夫,但那人似乎早就料到似的,竟然没多问一句,只是收了钱,说了声好。
没多久桑洛就回来了。
他每日战战兢兢,把桑洛奉为座上宾,时常担心她会报复,可她始终没有作为。
直到某一天,他回乡祭祖,打算把祖坟迁了。
他在一张老旧的相册里看到他的太爷爷。
那个高人,竟然长着和他太爷爷一模一样的脸。
他的太爷爷颇有一段故事。
据说他曾经在富人家里做香师,同那家里的小姐相爱了,据说那是一段佳话,家里边不同意,但小姐最后跟他私奔,他们在遥远的衍城小镇落脚,日子虽然过得清贫,但却一同孕育了三个孩子,幸福地过完了这一生。
这是后辈们听到的版本。
然而事实上,小姐很快就感受到了欺骗,男人已经有妻子,他的妻子看起来木讷贤惠,就连面对丈夫的背叛都显得温和而隐忍。
男人堂而皇之地把小姐带回家,想要劝说两个女人和谐共处,他说他爱着两个人,谁也割舍不掉。
小姐是最先崩溃的,她用最恶毒的言语诅咒他仍然觉得不够,想要报复他。
可身怀六甲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暂时妥协了,有一天她去一座山上,路过一个村子的神龛,瞧那神像宝相庄严,心中生畏,于是屈身跪拜了神像。
她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一个抱着一只小猫咪的小女孩。
母爱涌上心间的她,忍不住关切了一句:“哎,小孩,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无聊出来转转。”
小姑娘同她并排走了一会儿,突然抚摸了一下她的肚子,有些好奇地说了句:“宝宝。”
小姐被小姑娘的天真感染,露出久违的笑意,说:“是啊,你也是妈妈这样辛苦生下来的呢!”
小姑娘摇摇头:“我是父亲生的。”
小姐楞然,似乎是觉得滑稽,但又不忍心拆穿小姑娘,于是说了句:“是吗?”
小姑娘郑重点头。
小姐觉得,可能这个小孩和父亲关系更好,又或者根本已经没有母亲了,忍不住试探问了句:“你怎么一个人出来啊,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露出几分惆怅:“我妈妈不见了,爸爸去找她,他们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原来父母都不在了。
小姐忍不住想起自己的遭遇,也不知那女人是不是也是被骗来的。
但无论如何,孩子都何其无辜。
她忍不住抚摸自己的肚子,恨不得这孩子原地消失,她不想自己的孩子到这家里来,受这人世间的苦。
小姐的苦闷让她更加怜爱这孩子,她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你妈妈为什么不见了呢?”
小姑娘有些烦闷:“就是……不见了。”
“那你爸爸去哪里找她了?”
“去很多很多地方。”小姑娘有些委屈,“可母亲太难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