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是清河一百年。
萧复暄身上的禁令刚消,尚不足半月。
倘若有人将他的衣袖挽起来,便会发现,他身上还有禁锢残余的咒痕,泛着淡淡的金色,同颈间那个天道所赐的“免”字相似。
只不过颈间是所谓的“赏”,身上却是罚。
整整一百年来,不论仙都还是人间都流传着这个说法——天宿上仙身负禁令,在极北之地呆了百年。但他究竟做了什么事?因何背了禁令?又为何要消隐一百年之久?此中种种,却从来没有人说得清过。
哪怕是同在仙都的灵台众仙,甚至于明无仙首偶尔提及,也只能摇头说一句:“所知甚少。”
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一日天宿上仙曾经独闯过灵台。
*
落花台大火的那一天,萧复暄曾以灵识独闯天道灵台。
仙都灵台一共有十二座高悬于云霄的山峰,每座山峰各由一位仙人镇守执掌,每位仙人又有仙使在侧,遍数不清。
那天,当那道灵识披裹着极北之地的风霜寒意,如凛冽冰剑一般直扫进灵台时,那些仙人和仙使无不震惊失色。
自始以来,从来没有任何人敢以如此姿态进灵台。无论是谁,无论是来受天之诏还是跪领天罚,都是一道一道云峰走上去的。
从来不会有人这样……剑意狂张还带着煞。
那些仙使甚至抬手挡住了脸。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能感受到灵识扫过时掀起的狂风,那风里有不知哪里的细碎雪沫,带着极北才有的肃杀味道。
闻到的那一刻,他们心惊胆寒。
仙都之人或许会认错其他仙人的气息,却不会认错萧复暄的。因为他一身仙气里裹着最浓重的煞,独一无二。
正是因为独一无二,也正是瞬间就能认出来人,他们才更觉得心惊。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让萧复暄情急如此?!
众仙满目惊疑,毫无头绪。
那时候,他们已经从“灵王被抹杀”的短暂空白里恢复过来,已经彻底忘却了灵王的存在,只觉得那日的仙都同数百年里的每一天一样,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所以他们想不明白,也来不及阻拦,只能失声叫道:“天宿!如此有违仙规啊!”
任何人都知道,灵台不能擅闯,如此有违天规。萧复暄必定也知道,但那道灵识就是一步未停。
他们只隐约看到雪沫寒风中天宿的虚影,面沉如寒冰,眸底一片红。
他们的惊呼和告诫转眼便落在后面,说着:“出什么事了?天宿为何突然如此?!”
其实就连萧复暄自己也说不清出什么事了。
他的躯壳还僵坐于极北之外的漫天大雪里,手中还握着那个没有完成的白玉雕像。他说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某个瞬间,一股毫无来由的悲意笼罩下来。
极北之地广袤无垠,他嗅着风里的雪味,冷得像万剑贯心。
他抿着薄而直的唇,垂眸看着那尊雕像。在他自己反应过来之前,灵识就已经脱离躯壳,直贯仙都。
他说不清出了什么事,但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应当要做点什么的,否则——
否则……
他甚至不知道“否则”之后该接什么,但他那道灵识已然如重剑一般,楔落在灵台顶峰之上。
那一刻,那座悬于云端的高峰嗡嗡震颤,裂缝从萧复暄的虚影脚下蔓延开来,碎石迸溅。
他攥着手里的剑,抬头道:“你做了什么?”
“你究竟……做了什么?”
天道的抹杀不留余地、亦毫无痕迹。世间任何人都应当如此——
他们会从短暂的空白中回过神来,该如何便如何,从此将这一日忘于身后。
过去的所有空缺都会被一些理所当然的缘由填补干净,回想起来不会恍惚,不会疑惑。他们会觉得事情自始如此,世间也从来都是那样,一分一毫都不曾变动过。
所有人都该这样,不会有任何例外。
可偏偏……有一个萧复暄。
*
灵台众仙始终未能知晓,那一日的最高峰上、灵台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那一天,他们曾亲眼看见十二座悬于云端的高峰地动山摇,南窗下的煞涡又掀狂澜。他们甚至在某一刻收到过诏令,纷纷身负法器赶赴山巅。
但后来的他们却都不记得了,因为那一日灵台之上发生的事情也被一并抹去了。
最终,他们只记得天宿灵识挟风而来的瞬间,以及那个众所周知的结果。
后来常有人说:“仙都众仙倘若违背仙规,都得去灵台十二峰跪受天罚,但天宿是个例外。他毕竟是唯一一个受点召而成的上仙,独立于众仙之外。若是有违仙规,受的罚恐怕也不一样,便是那所谓的禁令吧。”
*
萧复暄灵识归体的那一刻,淡金色的禁令自他手腕经脉浮现,融贯周身,汇集于心口。那是无声的禁锢,以他身躯所在的极北之外万里雪原为牢,将他封在那里。
曾经在万剑穿心的悲意之下略有松动的记忆,在禁令流转间一遍又一遍地被抹除、消杀。
他时常垂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