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生至今,秀秀从未离开过河州。
即便因为孙家,她在这里有过一段不好的记忆,但这同样是养育她的地方,她的家,她的朋友全都在这里。
过几日便是爹爹的忌日,她还想着到时带了酒到他和娘亲坟前,同他们好好说说话,爹爹最是操心她,在世时便总是担心她性子软,将来容易受到旁人欺辱,她想告诉他,她过得很好,叫他同阿娘不必担心。
还有郑伯,她还没来得及看他受没受伤,答应给雀儿的糖人也还没有买,还有埋在地下的那坛桂花酒、该修剪枝叶的柿子树……
她还有许多事没办。
长安,长安,她只在说书人的嘴里听说过它,那里是大梁的都城,是皇帝住的地方,达官贵人数不胜数,人人披绫罗绸缎,享美味佳肴,它对秀秀来说实在太过陌生。
她从未想过要去那里。
然而,望着眼前这条陌生的宽阔官道,秀秀蠕动着嘴唇,满心茫然无措。
这里离河州怕是已经很远了。
秀秀将目光投向崔道之,见他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目光一缩,惹得他轻声嗤笑起来,于是指尖越发泛白。
依照他如今待自己的态度,她到长安,必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秀秀撑着无力的身子,跳下车,车夫许是怕她摔倒,微微虚扶了一下,随后秀秀走到崔道之跟前,犹豫着开口:
“……将军,我已经醒了,不必再劳将军照顾,我这就回去,不再给将军添麻烦。”
崔道之皱眉。
没被教过礼仪的乡下丫头,满口‘你’‘我’,毫无规矩。
秀秀看出他不同意,连忙上前一步道:“将军,不用你派人送我,我自己走回去就成!真的,我能自己回去!”
话音刚落,崔道之已然上前捏住她下巴,冷声道:
“我最讨厌旁人在我面前装傻。”
听见这话,秀秀的心当即凉了半截。
是啊,从郑伯的事她便知,他是不会放过她的,若能,一早便不会带她上路,她就是在装作不知,打赌崔道之万一心软,能放她回去。
秀秀无法,只得跪下,拉着他的袖子祈求:“将军,我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将军动怒,还请看在这半年来的情分上,放我回家,我……我回去,便再不会碍着将军的眼,岂不好?”
此刻,秀秀早记不得自己不久前还一颗心系在眼前的男人身上,为他可能喜欢旁人而伤心难过,如今,她只想快些回去。
情分?
此言一出,崔道之立时脸色难看,心底怒火丛生。
他们能有什么情分?她越是提及,他便越能清醒意识到自己办的蠢事,他竟没有早一日查出她的身份,还同她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这么久!
崔道之甩开她的手,居高临下道:“想回去?”
秀秀连忙点头:“将军,我是河州人氏,不能无故离开河州……”
话还未讲完,崔道之已经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在她面前展开:“认得这东西么?”
秀秀一愣,直起腰凑近了仔细看,等见到上头的字,终于忍不住脸色大变,面如白纸,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抬头,目光望向崔道之,身体险些支撑不住。
她不记得自己曾经在上头按过手印……
崔道之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将身契重新叠好揣进袖中,拍了拍她的脸:
“成了,往后你便是我崔家的奴,没有我的命令,你哪儿也去不了,知道么?”
秀秀此刻如遭雷击,已经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在往前半个月,她不会想到她心心念念的二哥哥,有一日竟会亲手将她推进深渊!
在河州,她见过那些同大户人家签了身契,卖进府中的女孩儿,她们虽不再受贫困所扰,可是一条命却再由不得自己,只能被主子们随意拿捏。
她们有的因犯了错,被打死,有的因一个不慎被主人家厌恶,打发出府随意配给吃喝嫖赌之徒,被打被骂是常事,一辈子也毁了,当然,也有那攀了高枝当了姨娘的,纵使瞧着尊贵,可在主子们眼里仍旧只是个奴婢,算不得是个‘人’。
她在最困难,几乎要吃不上饭饿死的时候,都没有想过要走这一条路,如今一觉醒来,却发觉自己一下子成了奴仆之身,叫她怎能接受!
如今他们已然离了河州,秀秀再不必担心崔道之威胁郑伯一家,忧惧之下,再不想那么多,猛地起身往树林子里跑。
她要回家,她不是谁的奴!
由于身子虚,秀秀刚跑两步便气喘吁吁,额头冒起冷汗来,可她不敢回头看,只能拼命告诉自己,快些,再快些!
车夫躲在远处听命,一抬头,只瞧见秀秀越跑越远的身影,不禁微微张大嘴巴,下意识看向崔道之,见他站在原地,身形不动如山,甚至连神情都无任何波动,不禁暗自疑惑:
究竟怎么个情况?!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见几个士兵已经架着秀秀从林子里出来,回到崔道之跟前。
崔道之看着满脸是汗的秀秀,轻笑一声,道:“跑累了?”
秀秀浑身无力,粗喘着气,没有吭声。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