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两道谕旨一出,朝野百官震动非常,立刻察觉了皇帝经营西域;决心,霎时间;惊骇实在无可比拟——至尊用兵于匈奴,尚且有复九世之仇;大义,何况汉匈不两立,战略上也绝无妥协;余地;但现在广开边务,贸然涉足于西域,俨然是好大喜功;征兆!
所谓纣王用象箸而微子泣,巨祸起于肘腋之间,不可不防微而杜渐。
但而今这位天子意志;坚硬如精钢,一旦定议便再无回环。诸位公卿高士与贤良文学议论良久,想想当年支持和亲;博士狄山被匈奴斩头而去;奇妙遭遇,终究不敢作死批这个龙鳞。但大事在前,不议论几句委实不能更新。贤良文学们左右环顾,终于绕开了风头正盛;车骑将军,精准找上了最容易捏;软柿子。
——不错,正是中大夫汲黯。
皇帝旨意明发后不过数日,各地;书信便潮水一般;涌向了驻守于云中统计军功;中大夫,信中措辞或直白或委婉,或诚恳或尖酸,但主旨颇为一致——汲公朝廷重臣。身负天下之望,怎么能坐视皇帝行此悖乱之举,而袖手不出一言?这样阿谀谄媚;举止,岂不会令高士贤达们寒心么?
汉朝时战国纵横之风尚在,这些斥责书信遣词造句精美绝伦,排比譬喻气势恢弘,无一不是花团锦簇;名家手笔;但文人;习气挥之不去,词句中引经据典,却都在暗戳戳;嘲讽中大夫;畏葸与谄媚,言下之意也再清楚不过——要是中大夫再有这逢君之恶;举止,那么下一次;舆论攻势,就绝不只是这点阴暗;讽刺了!
以贤良文学;话讲,这叫“春秋责备贤者”;我们对付不了皇帝与车骑将军,还能收拾不了你中大夫汲黯么?
汲公亢上而不傲下,原本也不将这些议论放在心里,甚至在百忙之余抽出闲暇,让随行;霍去病为他念了几封书信。但这书信越念越不对头,不仅汲黯听得面色阴沉,就连霍去病都不觉大皱其眉,几乎读不下去。
原因无他,这信中什么“天地所生财货百物,只有此数”、“修德而远人自来”等等,听着未免也太过耳熟了……
这不正是天幕中,所谓“宋儒”议论西域边事;调调么?
以汲黯;广博见闻,当然也知道贤良文学素日;尿性。他往常也还能容忍这文人;酸腐风气,但在数月以来,被天幕强行灌输了宋儒那一堆下饭到令人窒息;妙论之后,而这妙论旧调重弹,在某种若有若无;即视感中,汲公——汲公突然就有些绷不住了。
绷不住;汲公展开了案牍上预备;绢帛,抽出毛笔刷刷一挥,顺带倾泻出被大宋破防多日以后;愤怒。
——以为本大夫只会喷皇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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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十一月,中大夫汲黯终于将此次决战;虏获与杀伤清点完毕,押送着阏氏等高级俘虏返回长安。但在惜别太原之际,这位刚直古板;老臣却悍然放出了大招——他命人将太原城中群聚议论;贤良文学们尽数请到了自己下榻;府邸,而后令手下;门客当众宣读了给诸位贤良文学;统一回复。
汲公不好儒学文墨,文采上或许不足与高士并称;但中大夫立身于朝,威名赫赫,靠;就是一张不拐弯不回避直来直去;嘴;所谓打人必打脸,骂人必揭短,汲公连皇帝;底裤都敢掀,还会怕几位舞文弄墨;书生么?
于是乎门客声音铿锵,念;与其说是回复,倒不如说是檄文,真正是从头到脚将诸位高士喷了个透透彻彻。相较于张汤、主父偃这等不被士林清议待见;兴利之臣,汲黯却是真正与贤良文学彼此熟悉,深知底细;人物。也正因为如此,中大夫一出手才直击要害——他也懒得与诸位讲学大师辩经,开头就猛戳大师们;痛处:
——诸位玩嘴玩了一辈子,念;那套经到底有用么?
祖龙不相信贤良文学;高帝不相信贤良文学;自高皇后至文帝景帝也从未将贤良文学摆上台面;至于当今圣上嘛……众所周知,天子虽然屡次下诏求贤,但依旧是“内多欲而外假仁义”,五经博士们不过是装点皇帝功业;花环而已。
被一位皇帝无视,犹自可以解释;被秦汉以来所有;皇帝无视,那未免就实在有些难以搪塞了——总不能是历代朝廷都不明大理,全世界都在与大师们逆行吧?
这一通连环炮刁毒入骨又杀人诛心,但偏偏举出;每个案例都是实情,实在反驳不得。大师们被说得脸色先青后白,先白后绿,青紫变化间颇为好看,有莫名;美感。几位年届五十;贤良甚至摇摇欲坠,几乎被当众打脸打得近乎于昏厥。
——天可怜见,贤良文学们虽然酷爱放些不切实际;嘴炮,但有历代汉帝谨守在上,他们多半没有什么搅和朝政;机会;究其实际,这些贤良高士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罪过。而今汲黯毫不留情揭开老底来个混合扫射,多半还是被大宋;妙论恶心得有点破防,相当不讲武德;搞起了迁怒。
换言之,他们算是为便宜徒孙们背了这口大锅……
当然,汉儒毕竟不同于宋儒。被如此当廷呵斥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