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若要为秦人说话，应该带着三川郡;狱卒来拜访张君。”许负和颜悦色：“君侯之所以不快，不过是因为老身说了几句实话而已。想来君侯也清楚，所谓‘天下苦秦久矣’，不过是苛政下;一时怨恨，始皇帝春秋尚盛，变数实在难以预计。将希望尽数寄托于祖龙;失误，未免太过渺茫。有鉴于此，君侯何不稍微做个变通？“
张良微微蹙眉，却见许负回身将舆图悬挂在了树枝上，以拐杖指点舆图;西北部，那是陇西以西，北地以北，超乎于中原理解之外;蛮荒土地。
纵使相国贵子，世代公卿，张良亦反复思索良久，才终于缓缓吐出两个字：
“……西域？”
“不错。”许负欣然点头：“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始皇帝横扫六合，九州万邦已经没有了君侯;立身之地，纵使百般挣扎，亦不过徒劳而已；所谓避强而击弱，何不避开天下无敌;秦军，在这蛮荒西域另开一片天地？所谓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君侯在域外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未必不能等到秦人失政、天下动荡;那一天哪。”
几句话一出，张良登时沉默。
这倒不是他被说得心服口服，无法反驳；而是绞尽脑汁，却不知该如何反驳——战国数百年间中原征战不休，彼此间勾心斗角用兵论武尚且不暇，谁又有那个闲心向千里外;西域倾注精力？就连地处西陲;秦、赵，尚且对西域所知甚少；更何况在中原腹地，被两面包夹;韩国？
——是秦人;刀不够快，还是楚、魏;剑不够利，轮得到你韩国人想东想西！
天可怜见，纵使强汉商贾往来如织时，张骞出使西域都被视为“凿空”，破天荒;惊人举止；以当下;见识，那对域外就真正是两眼一抹黑，隐约听闻;只有荒诞不经;神话。即使张良聪明绝顶，也实在不能凭空捏造出什么说辞。
他只能闭口不语，示意许负继续。
“公子刘邦劝公子留意于西域，自然有所成算。”许负微笑道：“其一，西域辽阔丰饶，但盘踞其上;力量却委实弱小。以舆图观之，秦陇西以外，是月氏、东胡;疆域，虽然盘根错节，但不过是持弓狩猎;蛮夷而已。按当今;战力而论，华夏一人足可抵蛮夷五人，更遑论两军对垒，堂堂之阵了。不仅如此，月氏、东胡还与匈奴屡屡冲突，并常为匈奴所败……“
张良不由眯了眯眼。
张子房熟知天下纵横论术，自然知道这刘邦所谓;“一华敌五胡”多半夸大之词，无足可采；但听到月氏东胡屡屡为匈奴所败时，他心中却真正是大起波澜了——西域他不甚了了，但匈奴却是侵扰中原;常客。而张良曾隐约听闻，北面;燕、赵两国，纵使被秦军席卷吞并，临亡国前都能将匈奴吊着打……
以此观之，这西域也未免……太菜了一点？
张良望一眼舆图西北辽阔;疆域。不得不说，有点心动。
他略想一想，淡淡开口：“西域与诸国隔绝太久，消息实在太少。”
愿意议论此事，那事情便成三分了。许负欣然接话：
“自然，这便是公子邦要解释;第二件大事。公子邦有一位曾孙刘彻，曾遣精干臣子出使西域，沿途秘密查访，尽得此地;底细。据这位姓张名骞;使者说，西域商人往来如织，多有仰仗商税立足;小国；自祁连山至黄河以西，还有一条狭长如带;肥沃土地，水源充沛，气候宜人，当地人以刀剑耕作土地，以烈火烧除杂草，便能有极好;收成。”
短短数语娓娓而来，似乎只是漫不经心;解释，但纵以张良;沉着镇静，双眼也嗖;闪了亮光！
“商人往来如织”——税源广大，富庶殷实！
“多有小国”——可以轻易拿捏;软柿子！
若说以上还能压抑，听到“肥沃土地”、“刀耕火种”时，那真是不可忍耐，从基因深处迸发出了农耕民族;愤恨——暴殄天物，暴殄天物，浪费粮食;蠢货！
这么软;柿子，这么肥;收益，这么珍异;宝地，要是不上手捏他一捏，那自己还是人吗？！
那一刻，自姬周以降，历代先祖筚路蓝缕驱逐蛮夷，尽占天下膏腴之地;本能在张良体内复苏了；他目光灼灼，凝视那块广大;疆域，隐约回想起了商周时华夏武装扩张，殄灭北狄东夷南蛮西戎;光辉往事。他心中热血沸腾，但终究强自冷静下来，镇定开口：
“既然是这样;宝地，秦人不会自己去取么？”
许负笑容不减，两句点破张良;当局之谜：
“张君，以当下;局势，秦人还有大动干戈;本钱么？始皇帝如若一意孤行，即刻对西域用兵，那么秦亡无日，不正是张君;运气么？”
秦;天下已在积薪之上，若有平息汹涌暗潮，必得徐徐图之，花十数年;水磨工夫慢慢变革，这恰恰便是刘邦张良，乃至一切六国余孽;天赐良机。纵使十余年后中原平定，他们恐怕也早在西域站稳脚跟。届时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