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多日他都未曾细想他身上的诸多传言——少小离家经略四方,清剿匪患战功赫赫,弱冠之年便有威名。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起,宋灵均看着他,才终于有了少年英才的实感。
他抚动衣襟,仿佛抬手之间便能将困扰一县的匪患问题轻轻揭过,纵沈希望凶名比天他也未必放在眼里,何等意气风发。
若是上一世,或许宋灵均愿意帮他。
只可惜宋灵均死了。
“抚台少年有成凛然无畏,下官心存敬服,祝大人马到成功。只是我胆小怕事,过惯了舒坦日子,大人留神别将血溅在我县衙门口。”宋灵均抱着满怀竹子站起来,“早饭前要将鹅舍弄好,劳驾大人让让。”
岑玉想帮忙却没搭上手,宋灵均抱着竹子越过他径自走了。
“宋灵均你就混蛋吧。”
宋灵均坐在外面,将一根根长长的竹子锯成长短差不多的竹棍。他找了一片合适的地方,先将四根棍子分立在四角,牢牢地楔进地里,然后用长竹围出骨架,将竹棍按照差不多的间隔,用麻绳固定在横着的长竹上。
一切都弄得差不多以后,他找来锤子,将竹棍敲进地里,叮叮当当铮铮竹响在清晨的水汽里格外清脆动听。
小咬被声音吵起来,揉着眼睛出来查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鹅舍已基本建成,就差将门装好,宋灵均将留好的最粗的竹子劈开,削成竹片,再用麻绳编织好,装在鹅舍缺口的位置上。
整个鹅舍就这样建好了,竹棍参差错落,连接之处由麻绳细细扎紧,十分美观,放在县衙院落里竟然也并不突兀。
宋灵均将两只鹅赶进新家,鹅舍空旷,好在鹅并没有觉得不适,在里面撒欢非常快乐。
小咬好奇过来观望,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眨着大眼睛抬头看宋灵均:“下雨。”
宋灵均能明白他的意思,蹲下来摸摸他的头:“冬天没那么多雨水,过两天空了我们再建个小房子,用青瓦做屋顶,到时每到下雨小鹅就会自己回家去。”
小咬点点头,继续登在青石上扒着竹篱看鹅,鹅很亲近小咬,纷纷挤在下面要往他跟前凑。
钱天然恰在此时跨进门来:“你在做什么?这么有雅兴。”
宋灵均叼着片竹叶站起来:“生活。”
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宋灵均把竹叶从口中取下来:“今日又不升堂,你又来干嘛?”
钱天然往里走,语气稀松平常:“吃饭啊,今天早饭吃什么?”
宋灵均在后面追她:“你说吃就吃?你拿我这当什么?你给我多少钱啊?”
宋知县抽风似的一大早去无终山砍竹子,还顺道背回了许多冬笋,个个顶尖带绿,别提有多鲜嫩。
早饭时间一到,整个县衙内外都飘荡着浓郁的笋香。
宋灵均、钱天然和小咬坐在桌前,盘中的春笋切成均匀的薄片,青红的辣椒胡萝卜点缀,色香味俱全。
众口难调,粥干脆换成了大米白粥,不必加什么特别的材料,只消小火慢煮至浓稠,米粒颗颗煮至饱胀翻裂,一端上桌照样香气袭人。
有了冬笋做主角,主食则是最简单的白馒头,新出锅的馒头热气喧腾,麦香浓郁,冬日里一口咬下去,清晨冷意瞬间被驱散干净,满满都是满足感。
除此以外,每个人手边还有一碟小咸菜,无论配馒头还是粥都很下饭。
钱天然环视一圈:“就我们三个?岑四呢?”
宋灵均摊了摊手:“谁知道,气跑了吧。”
“气跑了?被谁气跑了?”
宋灵均夹起一片竹笋塞进口中:“我?”
“你?你跟他说什么了?”
宋灵均停下筷子看向她:“你到底吃不吃饭?”
钱天然不再询问,三人低头各自吃饭。
吃到一半,消失的岑玉突然出现,甚至自备了一副碗筷,他什么也没说,给自己盛了一碗粥,拉开多余的一把椅子便坐下了。
宋灵均夹的咸菜掉进粥碗里,举着空筷子被岑抚□□立自觉的精神惊得目瞪口呆。
岑玉若无其事,夹了一筷子冬笋,满意点头,没事人似的转头对宋灵均道:“这两天腊七腊八,你别忘记要做什么。”
“腊八粥?”宋灵均回过神,夹了片胡萝卜放进小咬碗里,努力跟上他的思路,“不会忘,我东西都买好了。”
小咬看着胡萝卜沉默。
他用筷子尖轻轻一挑,胡萝卜“不小心”掉到桌子上了。
小咬暗暗点头,放下筷子,继续低头喝粥。
“我是说——”岑玉无缝衔接夹了一片新的胡萝卜放进小咬碗里,看着宋灵均,“县衙三六九放告日,宋知县别忘了初九审理苏小痣追讨田宅案。
钱天然吃得满嘴清油,咬着一片冬笋抬起头:“你放心,到时候我会带她过来的。”
小咬长睫垂下,眼睛失去光彩。
宋知县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