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声起,孟鸢和祖氏夫妇也退了出去。
“唉呀这一大清早的,大人辛苦了。”人都走净,范无成给宋灵均倒茶。
茶水汩汩涌出,氤氲热气升腾,范无成突然无意识般叹息了一声,“只是那祖氏夫妇也是可怜……”
宋知县不应声,静待茶水蓄满,端起茶杯呡一口,终于说话:“饭好了没有?”
范无成无奈他这副油盐不进的德行,只好放下茶壶去给他老人家催饭。临走前一回身向宋灵均堆出个笑:“大人,您真是活明白了。”
宋灵均一口将茶饮尽,扣过茶杯,仰面瘫坐在椅子上。
他是死明白了。
此案难审,每个人都欲言又止,有所隐瞒。
祖氏夫妇为何辛苦一年分文没有,问及原因欲言又止?先前说大商订货为何后又说找不到买家?孟鸢和一众织工又为何拖到现在才告?
不管为何,瞒这么紧,肯定不是好事。
范无成那句明显给他挖坑的轻叹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想,这案子一动恐怕就不只是这一桩,到时候指不定要牵出多少陈年的破事儿来。
日头转过来,洒了点晨光进内堂。有鸟落在屋檐上,叽喳叫了两声,分不清是乌鸦还是喜鹊。
宋灵均一抹脸,站起身闻着饭味摸过去。
孟鸢一出县衙就看到被丢出门口还坚持不懈在骂“狗知县”的钱天然,快步走上去:“钱状师……”
钱天然也琢磨出不对来了,孟鸢一直在尽量维护祖氏夫妇,若不是婆婆病重急需用钱,她甚至是不会打这场官司的。
先前孟鸢说邻里一场不忍将祖氏夫妇逼得太难看他便信了,如今看来,其中应当还有隐情。
他一着急抓住孟鸢的手,吓得孟鸢赶紧抽开,钱天然自知逾越连忙道歉,又说:“孟鸢姐,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定得全都告诉我,我发誓不会害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先生为我们写讼状打官司分文不收,先生是好人,可是……大用哥和逢兰姐,也是可怜人。”
孟鸢叹息一声,将个中辛酸娓娓道来。
祖大用和许逢兰早年只是一对平凡夫妻,许逢兰产子之后身体一直不好,所以二人只有一个独子,叫祖阿丁。
夫妻二人都勤勉肯干,十几年来攒了不少积蓄,在平蓝镇建了个宅院,想留作祖阿丁婚娶用。
可谁也没想到三年前,祖阿丁十三岁,在水镜楼门口为一个戏子与人斗殴,被一刀捅死了。
孟鸢突然压低了声音:“捅人的是个从楚阳来的少年,据说是陈家的孩子。”
青阳有周陈邓沈四大家族,个个底蕴深厚历史悠久,每家各有所长。人们谓之陈家的银子、周家的帽子、邓家的棍子、沈家的女子。
其中陈周两家在楚阳,周家世代为官,帽子即指乌纱帽。陈家是有名的商贾富户,带动整个楚阳都富庶异常。
“白知县坚持案子一定要在伯庸县衙里审,可最后还是以‘杀之无罪’结案了。”
丧子之痛非比寻常,尤其独子一死便等同绝后,所以乡民对祖许夫妇多有垂怜。
祖大用意志消沉,许逢兰也曾一病不起,白度一趟一趟往平蓝跑,送东西、想办法、出主意。
最后在白度的帮助下,夫妻二人用备好的宅子开起了织造坊。一开始本金不多,规模很小,只雇了邻里十几个织工。半年后收益很好,这才扩大了规模,从外乡招了孟鸢等人。
当时祖阿丁的事情过去也没多久,人们做工时难免拿出来闲谈,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了祖家的悲惨遭遇,同时关于当年的案件也流传出多个版本,有人说刀其实是祖阿丁的,所以判捅人的无罪,也有人说本就应该偿命,白知县再想刚正不阿也还是拧不过陈家的大腿。
阿丁勤劳能干,是个见人就笑的好孩子。
那么好的孩子在十三岁死了,怎么会“杀之无罪”呢?
人们怀着同情,干活更卖力起来。
此后半年织坊蒸蒸日上,祖许夫妻二人也从阴霾里走出来。后来有大商订丝绸几千匹,秋月末交货,祖氏夫妻便用手头的钱进购蚕丝、加买和续租织机。他们承诺交了货便结算工钱,织工们没有疑议。
直到一年过去,这份工钱一直没有交到她们手上。
祖氏夫妇肉眼可见的没钱,没钱的原因大家一直在猜。人们猜测的版本里有陈家有盗匪,随便哪一个都是他们惹不起的。
所以人们等,也三天两头去祖家闹,却一直没有告到公堂。
女子不太惯于动辄打官司是一,邻里不好撕破脸面是二,三……是始终心疼祖氏夫妻。
可是她们也真的没有钱了,伯庸水患太严重,河口年年决堤,庄稼年年遭毁,若不是走投无路,各家也不会任由女子出门做工。
她们去祖家闹,希望他们想想办法,想想办法结清她们的工钱。
可是他们没有办法。
谁能想想办法?
那个新来的知县,他有没有办法?
钱天然听完怔愣半晌:“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自幼便立志成为专为穷苦人打官司伸张正义的讼师。他天然地觉得穷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