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对方身体康健。
年节期间,温晏然穿戴的都是能彰显天子身份的礼服,她高踞于御座之上,面孔被衮冕上的珠旒所遮挡,旁人很难看清天子的神情,但她却能以居高临下之态,将殿中情状一览无余。
她倚靠在案几上,忽然想起穿越前老师曾经说过,不管讲台下的学生在做什么小动作,上面的人都能接着高度优势看得一清二楚——当年温晏然对此缺乏切实的感悟,如今一眼扫过去,才知道老师说的都是很有价值的个人经验。
温晏然调整了下坐姿的重心,与池仪低语:“坐在那边的是哪个部的人?”
池仪一向随侍在天子左右,十分擅长把握领导的想法,不用多加观察,就迅速明白了皇帝问的究竟是谁。
“那是乌流部的位置,方才饮酒之人,应当是部族使者的侍卫。”
——池仪在某些剧情支线中能成为掌控一国政事的权臣,显然也是个善于观察细节的人。
温晏然忍不住笑了下:“原来一随行侍卫,也能有所思至此么,倒是朕小觑天下豪杰了。”
池仪明白天子的言下之意,边地寒苦,那些使者们来到太启宫后,触目所见都是繁华之景,是以要么表现得畏畏缩缩,要么就干脆大吃大喝忘乎所以的享受起来,至于那位“乌流部使者的侍卫”,先是不言不动,随后又急饮了一杯酒,仿佛是刻意在压制些什么一般,显然是因为眼前场景,引起了对方的某些思考。
不是池仪瞧不起边地部族,实在是因为这个时代,教育资源向来被世家大族所垄断,中原人士都求学艰难,更何况外族,一些规模不大的部落,可能从上到下都找不出一个有脑子的人,而那个侍卫居然能在太启宫乾元殿中认真思考问题,不管思考的是什么,都与他的表面身份不太相符。
温晏然又隔着珠旒往乌流部那边看了一眼。
正使副使正在吃吃喝喝,瞧上去对宴会颇为享受——边地部族地位卑下,他们不敢在殿中举止无礼,免得惹怒大周的贵人,但从伸筷子的频率看,显然对宴会上的食物十分满意。
至于那个年轻的“侍卫”,对方坐席靠外,又隐没在随从人员当中,正常来说确实不太容易引起身边人的注意,一时忘记掩饰,举止间难免会泄露一些心事。
温晏然闲着也是闲着,习惯性地琢磨了下对方的来头——乌流部的正使自顾享乐,显然并不将身后那个“侍卫”看在眼中,而那位“侍卫”,居然也不甚在意身前的部族使者。
她猜测,或许是因为那个“侍卫”的身份既有高贵的地方,也有卑微的地方,两相交织,才造成了如今复杂的境况。
温晏然搁下筷子,看了看距离自己不远的朝臣们,示意张络去给国师倒一杯酒。
好好坐着的温惊梅:“……”
君臣之间存在着身份上的绝对压制,面对“你过来,朕敬你一杯酒,再问你点事”的皇帝,他只心平气和地能端起酒杯,走到御座前,长袖垂地,欠身行了半礼:“陛下。”
殿中的奏乐之声一直没停过,加上天子所在的地方离旁人又远,就算是袁言时,也听不清两人说话的内容。
温晏然让近侍在自己的桌案边上给温惊梅加了个坐席,笑道:“兄长博学多才,可知乌流部内情?”
其实国师除了掌管祭祀等事以外,没有明确的工作内容,也就方便了温晏然不管想到什么问题,都能把人拉过来聊聊。
温惊梅目中带有些许无奈之意:“陛下明明已有所得,又何必问臣呢?”
按天子的性格,上次在他书房里见过一次乌流部的毡毯,并将此事放在心上后,必定会去搜罗一些跟这个部族有关的资料,现在都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天,对方肯定已经了解了不少讯息。
温晏然微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举起酒樽,跟面前的远房堂兄隔空虚碰了一下。
“……”
作为经常与天子相处的人,温惊梅很清楚皇帝的杯子里装的是果露蜜水,他其实同样不擅饮,只是在宴席间勉强为之,然而面对天子亲自敬酒,也不得不稍稍饮了半樽。
他虽然位高,兼之性情稳重,却也只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文士,白色的面颊被酒气一冲,霎时间微微泛红。
就在温惊梅准备勉力将酒饮尽时,手腕却被天子按住。
温晏然唇角微翘:“原来兄长也不胜酒力么,既然如此,莫要勉强。”
温惊梅目中的无可奈何之色愈发浓郁——让人喝酒的是她,让人不喝酒的也是她,虽然天子向有仁德之名,但他却知道,对方看似沉稳的性子中,也夹杂了不少肆意妄为之意。
两人今天穿的都是宽袍广袖的朝服,温晏然给对方使了一个眼色,让温惊梅借着袖子的掩饰,悄悄把剩下酒水往地上撇去。
温惊梅想,当今天子不但在大事上明见千里,在一些小事上,也算别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