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肆虐过后的土地弥漫着一股土腥味, 地上的水洼没有倒映出江山如画, 反而映出缕缕飘向天际的轻烟。
明明才经历过大难, 洛水城里勤快的人家居然已经开始做饭了。
“啪。”一只长靴踩进水洼中, 溅起的水滴将长靴的表面拭得更加分明。
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与盔甲甲片的铿锵摩擦声接连响起,路过呼唤子女的百姓时,一种带有冷意的尘嚣感随缥烟渐浓。
“卫信, 这就是一战成名天下知。”长靴与盔甲的主人哑着嗓音说。
“是,将军。”卫信跟在将军后头, 偶尔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箭支。
远处有人大喊:“将军,我们找到你的刀了!”
那士兵因为跑得太急,摔了一跤,溅了一身的泥水, 用甲胄兜着的东西也飞舞着掉了一地。
“怎么那么没用。”将军——张况己没好气地骂了一声,走过去拉起士兵。
一个还没找到亲人的小孩低头看了看飞到自己脚边的刀片,伸手拾了一片, 即便很快被张况己“谁让你动了, 小孩你不要命了”地呵斥, 也没有放下手里的刀片。
张况己在小孩面前蹲下,身上盔甲哗啦啦作响,他瞅着地上那堆破铜烂铁, 有点不敢相信那是陪了他许多年的刀,但被孩子捏在手里的半截刀片连着的刀柄却还有着能够辨认的“琅琊”两字。
他夸奖了小孩仰头看他不退也不抖的勇气:“你有点我们西陵小孩的样子,连我都不怕。”
孩子闻言将湿漉漉的刀片在衣衫上擦干净,然后将它缓缓举了起来, 说:“将军你看。”
张况己挑眉看向刀片映出的自己的脸庞。
张况己当然知道自己长得什么样。
在年纪还小的时候,他就时常瞪着眼睛看人看物,倘若目光能够杀人,那那些到他家里胡说八道的道士都该被扎在峻挺的铜柱上,“铮”得一声,连铜柱一块倒下去。久而久之,他的面相就带了一股子煞气,女子与孩子见到他,并不会第一眼注意到他本来的长相,而会被威怒所摄。
看相的人指着他说:“鹰视狼顾之相!此子必豪武!”
但他本来就生得极为英武,体格又健壮,不管站着还是蹲着,阴影都能将一个孩子完全笼罩在内。
刀片里的他慢慢眯起了眼睛。
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一身狻猊铠甲破了一半,露出内里的红色里衣,外头他极为喜欢的黑金色战袍有一半不知被洪水卷到了哪里。这与扛着大刀一刀劈水分浪的将军比起来的确是有些狼狈了。
张况己发现有几缕血迹甚至还黏在下巴上,眉毛沾了灰尘,更浓了。
他蹲着,向前倾了倾,问:“怎么,我看上去很狼狈,所以你不怕?”
孩子却摇了摇头。
孩子认真地说:“将军,我觉得你很好看。”
“当啷。”卫信动了动脚尖,将掉到地上的箭支挑起来。
西陵郡嘴巴最甜的妞也不会说出“将军你很好看”这种话。
张况己回头瞪了卫信一眼。
这时路边的几个百姓围拢过来,对着这里张望,张况己耳力过人,清晰地听见他们的谈论。
“那个是谁,穿着盔甲的,是位将军吧。”
“生得好高大——他是不是那个攻打我们洛水城的人!”
“就是他,我就在楚王殿下身后,看得一清二楚。”
议论愈多,张况己不耐烦地伸出手,说:“行了,把我的刀给我。”
孩子盯着他伸出去的手——手上满是伤痕。
孩子举着刀片,鼓起嘴巴,大喊道:“将军他是救了我们的人!!!”
说完就要模仿大人跪下。
周围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张况己也被唬了一下,下意识拉住孩子的手臂。
“我看到将军折返洪水,因为将军是救了我们的人,所以我们不怕。”孩子抿了下嘴唇,看向刀,“将军,你的刀碎了。”
张况己的神色变化了一瞬。
他动了动嘴唇,继而哈哈大笑。
他拍着孩子的肩膀站了起来,孩子被拍得一晃一晃的。
大家默无声息,这时,远处恰恰传出一声清脆的鸟鸣。
张况己收敛笑声,与百姓共同往城门看去。
城头游过一只凤凰。
百姓的烟火气干燥了满城的湿润水汽,凤凰金色的利爪不仅差之毫厘地掠过坐在城墙上少年的眼眸,也抓碎了漫天的烟云。
“郡守府代东陵郡宣:世有洛王,而无楚王!东陵郡只认洛王,不认楚王!”
城墙上的少年楚王仰着头颅,凤凰爪尖的金色一点点落进他的眼中。
然后,张况己极目远眺,看着他在城墙上站起,衣衫飞舞。
楚王大笑着,回应:“那我楚王代我洛水城——对东陵郡宣战!”
轰得一下,楚王的眼睛烧起了光。
张况己喉头一热,想了想,对孩子说:“我的刀没碎。”
他指了指孩子,又指了指身后被洪水冲开又聚拢过来的西陵士兵,说道:“像你这样的,还有像他们这样的,是刀!”
他重重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