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飘着白雾,伴随着浓郁的药味。
这一片的空气都是苦的。
每个人进去的时候都会下意识有一个皱鼻子屏息的动作。
看起来,除了床上躺着的重病缠身的老人,其他人都在忙碌着。
当然,如果仔细看看他们每个人的举动,就会发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都是在瞎忙。
太医们急促地商议着新疗法——大家都知道到了这一步做什么都没用,如果他不是主君,他们早就让家人准备后事了;
太监总管忙着给宫人们训话,教他们要怎么护理才能让主君舒坦点;
几个锦衣的青年男女围坐在一块,表情是担忧的,看起来是和睦的,近听才知道个个语带讥酸。
而作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邺绍扬紧抿着瘪嘴,不希望从自己嘴里倾泻出一声痛哼,他满头都是汗,可是没有一个宫人敢上来给他擦一擦。
他这一生,幼年在那位的扶持下登基,在位约有七十年光景,立过两位皇后,而今,膝下有三男三女存活。
都说他是长寿之人,可现在,大家都在等着他上路呢。
太子很好,有能力治理这个国家,他本来该安心走的,可怎么说呢,都在盼着他死,他反而咽不下这口气了!大瞪着眼睛,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空气变得湿润起来。
耳边诸多嘈杂声退去,他下意识努力转动眼球。
在帘子后面。
他见到一道婀娜的身影,伴着清香。
不会是皇后,哪怕是继后也已经老了,比她臃肿不少。
瞧着身形也不像任何一位年轻妃子。
“……”他心跳得厉害,很努力想问她,你是谁?
可惜从嗓子里只能挤出嗬嗬的怪音。
一只白玉凝脂的手挑开帘子。
他看傻了。
这张脸,他是认得的,总在他梦里出现,她到底是谁!
“清凌……”
来人微微一笑,用一种与故人说话的语气,道:“我早该来看看你,可是那时候不敢来。”
我不叫清凌,他想。
女子仿佛在自说自话,她知道他现在是答不上话的。
“因为那场情劫不是我自己过的,我没想通。回家了,也自由了,当时还是恨你,如果让我再见到你,我或许还是想挖掉自己的眼睛,可能还会用最恶毒的话骂你。”
邺绍扬越听越糊涂了。
或许,她是找错人了吧。
对于这个女子与她口中那个“清凌”的故事,他不感兴趣。
他快死了,知道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下去之后一碗孟婆汤灌下肚,他还能记得些什么啊?
况且,他跟一个仙女似的人应该没什么交集才对。
老人张张嘴,吐出一口浊气,倦怠了,那一声如同叹息。
此时她还在说话;
“可是我曾经倾心过你,倘若我特意上门辱骂你,也是辱了我自己。”
“如今啊,可算是想透了。”
她低头打量着他。
眼睛清澈如水。
里面没有对他这副垂垂老态的鄙夷和厌恶,也没有她之前说到的恨意。
她弯着眉眼,唇角也翘着,却不亲近。
好比案台上供奉着的那些神像,你见大多数神像总是把嘴角弯上去,就以为那是亲善,是福相。
其实那是神的怜悯。
而这怜悯也是世人凭借想象给它勾画上的。
神离人间很远,就像现在这样,她在他面前笑,其实在她眼里,他与那些成天祈求庇佑的凡夫俗子没有区别。
他是仙尊,或是皇帝,或是一个快要病死的糟老头子。
都一样。
而他眼里的她却渐渐镀上一层光晕,金灿灿的光点刺得他眼花,耳边隐约还听到轻灵的水声——人之将死,是能通灵的,他会看到作为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听到不寻常的声音。
他好像懂了,她确实是仙人,仙人应当不会认错人的吧。
莫非那个清凌是他的前世吗……若是这样,他脑中那些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的记忆,似乎就对得上了。
老人又呵了一声,浑浊的眼睛似乎清明了些,人也精神多了。
他坐起来,伸手为自己整理衣襟,一丝不苟,为了体面。
“我昨日去断了姻缘线。”沉音平静地说。
并不是她跟清凌曾经立下的那段婚姻。
而是,永生永世,她都不会再让任何人站在她身边。
邺绍扬又有点糊涂了。
他微微点了一下头,表示他知道了。
“你仙身已毁,往日里降妖除魔积攒下的功德我如今带来给你,阿姐说,这是对你前世护佑众生的功赏。”
她把一枚金色光球按在他眉心处。
被他吸收进去大半,剩下的小半颗被她掂了掂,随手抛到室外,它便径自向云层里飞去。
让这功德化为一场好雨,滋润今天的邺都。
沉音话锋一转:“但你误信了恶人,险些毁我道行,该罚。”
却不说怎么罚。
“啊……”他张开嘴,想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