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乃世家大族, 甚至连母后都看中裴家的女儿,要指给王兄做太子妃。兰陵最初对裴元浩另眼相看,也是冲着他身后的家世地位。
裴元浩这个人, 出身世家, 挂着清流文官的衔, 长得也算风流俊雅,怎么看都是个如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 可他身上偏就有股邪气,处事上也比宋玉灵活机敏得多,兰陵不说多喜欢, 只觉用得趁手。
当时父皇的身体已每况愈下,朝中关于嫡庶之争日益激烈, 兰陵身涉其中,渐渐领悟了当中的残酷,不敢有丝毫懈怠。
可明妃得宠多年,其势力遍布朝野内帷, 并不那么好对付,兰陵纵有几分聪明才智, 到底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 逞口舌之利倒好说,若真想真刀真枪地打天下, 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慢慢落了下风。
恰在此时,李怀瑾的人出现了。
过后兰陵每每回想,都觉得他们出现的时机十分微妙。
正是兰陵已参与朝政一段时间, 深谙其中奥妙, 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 而同时又受够了势力微薄之困,急需拓展权欲版图,对于这个时候抛出的藤蔓,她几乎毫无抵抗之力,甚至都没有心思去分辨一下藤蔓的尽头是不是系着猛兽,就这样无知无畏地接了过来。
纵观这些事,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局,充满着权欲诱惑和精心部署,那么精妙,那么令人难以拒绝。
兰陵曾经有一段时间喜欢回忆往昔,时常假设,若当初站在风口浪尖的人不是她,换做旁人,能不能抵得过这种诱惑。
答案是,裴元浩那样的人肯定不能。而换做宋玉,他肯定可以。再退一步,若换做后来出现的温贤,他肯定也行。
温贤……
兰陵其实曾经有机会拥有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人生,在明媚多姿的少女时代,有一段时间她迷恋上了一个人,因为这份迷恋,她想过舍弃一切,和那个人去天涯海角,看日月星河、云卷云舒。
这大约是上苍降下来的唯一救赎机会,只可惜,她没有抓住。
她与温贤的一次见面是在宣室殿。父皇病重,大批世家勋贵入京问安,莱阳侯温贤亦赫然在列。
当时兰陵在李怀瑾旧部的帮助下施了些小手段,让那个妖妃生的庶子早夭,王兄的储位已稳如泰山,长公主在朝中正是高歌猛进之时,出来进去皆威风十足,人人都巴结逢迎她,唯有温贤,站得远远的,隔着人堆华裳看向她,眼中没有谄媚,只有好奇。
那是一双极干净清澈的眼睛,泛着莹莹光亮,像是被月光照耀的清冽甘泉,从未被尘间污垢所染。兰陵自入世以来看过许多眼睛,狡猾精明者有,浑浊贪婪者有,还从来见过这样一双眼睛,看得人心砰砰跳。
兰陵愣怔了少顷,竟罕见的生出些许羞涩,悄悄将目光移开,恰在这时裴元浩过来找她说话,她像是心虚一般,装模作样、一本正经地侧首听裴元浩说,神情之严肃凝重,好像朝堂上又起了风澜一般。
但其实,裴元浩说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眼满脑里都是那双漂亮的眼睛,柔波浅漾,乌灵净澈。
裴元浩絮叨了一会儿,发现兰陵好像走了神,低声唤了局“淑儿”,正要说些什么,皇帝身边的大内官出来了,说皇帝陛下召见兰陵长公主。
兰陵只得将荡漾的心神收敛回来,规规矩矩地入寝殿。
临去时她又往人群里看了一眼,刚才的少年也不见了踪影,原先他站的地方空出来,她的心也一阵空落……
殿中绣帷半垂,飘着股清苦浓烈的药味儿,宫人进进出出,皆垂着眉眼苦着张脸,好像稍微带点活气就是对缠绵于病榻上的天子不敬似的。
兰陵一阵心烦,心道幸亏先前明妃哭晕过去让人抬走了,不然若是这个时候遇上她,没准儿还得再拌几句嘴。
入了寝殿,父皇已经坐起来,倚靠着粟心软枕,虚弱乏力地瞥了一眼兰陵,问:“你母后呢?”
兰陵眼珠转了转,显得有些为难,勉强道:“母后病了,起不来床,她怕病容憔悴父皇看了心烦,就不来了。”
其实临出昭阳殿时,她母后还生龙活虎的,朝着兰陵说:“你去看看,悄悄地问问太医你父皇什么时候死,好让你王兄提前准备着继位。”
兰陵自认为刻薄惯了,可在她母后面前,还真是小巫见大巫。
倒也不愧是老夫老妻,父皇一眼看穿她在说谎,轻哼了一声:“她倒病得是时候。”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兰陵默默低下头,看着自己绣鞋尖上的梅花攒珠,缄然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父皇突然开了口:“淑儿,若是……”
兰陵闻声抬头看去,见她父皇拧着眉,颇显出些忧郁:“若是你喜欢上了一个人,但那个人不喜欢你,你怎么办?”
兰陵正二八芳华,花容月貌,这个问题怪侮辱人的,她未及细想,立即道:“他敢不喜欢我!”
不知怎的,说这句话时脑中又不由得浮现出刚才那双惊鸿一瞥的眼睛,没由来的生出些许失落、怅然。
父皇轻挑了挑唇角,难得在她面前流露出笑颜,虽然这笑颜很浅淡。
“他就是不喜欢呢?”
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