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夷简一身便衣,此刻出现在了一户人家的后院中。
在对面树下沉思的男子看着三十余岁,面色白皙,微廋,一双眸子温润如玉,偶尔看向树上的鸟儿,嘴角微微翘起,仿佛心若水晶,并无尘垢。
男子叫做王珣,字:苍玉。十六岁便在家乡声名大噪。
彼时的王珣心高气傲,一看不中,便在张榜处把毛笔折断,说此生再不入考场。
王珣家境优渥,随即便一人一马四处游荡,归来后在家著书授徒。十年后,弟子大多过了科举,且见识不凡,王珣因而再度声名大噪。
“苍玉。”吕夷简轻声道。
王珣把目光从树上移到了吕夷简那里,“吕相。”
“墨学搬出来了。”
吕夷简握着茶杯,有些怅然,“当初李献此子初出茅庐,浑身长满了尖刺,把朝中宰辅几乎得罪了个遍。彼时我等都觉着这等愣头青不值一提,故而并未与他计较。可谁曾想,他竟是墨家巨子。”
王珣的声音轻柔,仿佛清泉流淌,让人情不自禁的想静下来,“人以何为贵?非肉身,而是魂魄。我儒家从德字入手,从内到外,令人脱胎换骨。而墨家不同,墨家讲求的是刚猛精进,一开始便是大开大合,机械之术,守城之术,杀人放火……”
“当年的墨家,衣着简陋,吃着粗粝的食物,渴饮沟渠。让老夫想到了当年玄奘所言的苦行僧。”吕夷简说道:“老夫本以为墨家就算现身也就是个笑话,谁曾想,他竟成了气候。”
“他若是在民间,老夫有一万种法子毁掉他。”王珣轻声道:“可他却是帝王心腹,太后看重的臣子。吕相,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太祖皇帝与太宗皇帝再三确定之事。”
吕夷简摇头叹气,“官家不足为虑,可太后手腕了得,当初她合纵连横驱逐了寇准与丁谓,可见一斑。若是朝堂能上下一心,那么老夫有把握逼迫太后低头,放弃此子。可……”
“王曾?”王珣微笑道:“此人强项,以赵宋国祚为己任。这不是咱们一条道的人。”
吕夷简说道:“原先墨学在国子监,如此一切尽在掌握。可那些蠢货砸了墨学的校舍,给了李献独立办学的机会,愚不可及!”
“吕相也会动怒吗?”王珣不求官职,家境不差,故而洒脱不羁,不在乎触怒宰辅。
“这是个契机,原先老夫冷眼看着那竖子折腾,就如同看着猴儿嬉闹。可墨学独立后,那就不是猴儿。”
“那是什么?”
“虎!”
……
二人默然良久。
“要认真了。”吕夷简很认真的道:“告诉那些人,墨家蛰伏千年,如今再不是当年那等愚蠢的学派。”
“那位李巨子给墨家的纲领是什么?”王珣问道。
“以强盛大宋为己任,与大宋荣辱与共!”吕夷简看着王珣,沉声道:“墨家的新纲领,把自己融入了国祚之中,且那竖子得了墨家机械之术的传承,一出手便创新了冶炼之术,对大宋影响深远。这等墨家,这等巨子,换了谁做帝王不动心?”
“与大宋共荣辱吗?”王珣微笑,“这是效仿我儒学当年的董圣所为罢了。”
为了儒学能大兴,董仲舒当年篡改了儒学纲领迎合帝王,果然随后大兴千年。
“不可小觑那竖子。”吕夷简喝了一口茶水,“官家与他亲密无间,太后对他关爱有加。十八罗汉之名刚开始只是笑谈,可西北之行后,那十八个纨绔宛若脱胎换骨,家中放话,定远侯果然是良师,墨家果然厉害。那十八户人家皆是显贵,有他们为墨家羽翼,那位巨子便可纵横一时。”
“故而你把老夫弄到汴京,便是为了压制此子?”王珣说道。
“不,毁掉他!”吕夷简眼中精光闪过,“当年墨家与我儒家并列为当世显学。墨家为何覆灭?皆因纲领出了大错,被帝王厌弃。如今那竖子修改墨家纲领,成功获得了太后与官家的赞许。接下来……你想到了什么?”
“前汉时黄老之术大兴,儒学生死存亡之际,董圣修改纲领成功扭转局势。吕相的意思是……担心那位巨子如当年的儒家一般逆袭?”
“你觉着呢?”
王珣眯着眼,“千年来我儒家早已如春雨般无声嵌入了整个中原,想逆袭我儒家,那是痴人说梦。不过,若是让墨家渐渐崛起,终究不美。”
“别忘了,墨家善动手,动手成效快,最得愚人喜欢。”吕夷简淡淡的道:“而我儒家改造人心需时日,一快一慢,便是此消彼长。”
“那么,就毁灭它!”王珣抓住了垂在眼前的树枝,伸左手捏住前端的嫩芽,轻轻一捏。
“为此,老夫寻了曹利用。”吕夷简微笑道:“曹利用掌控枢密院,党羽不少。有此人加入,更为势大。”
“曹利用……此人粗鄙。”王珣捻了一下指腹,青色的嫩芽汁液浸入了他的肌肤中。
“有用就好!”吕夷简起身,“老夫还得去朝中。”
目送他离去,王珣负手摇头。
一个中年男子从里间走出来,宽大的额头让人印象深刻。
“辉余兄。”王珣微笑。
来人叫做王澜山,字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