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才发现自己对刘基的隐隐依赖来源何处,不是他的智谋,也不是他的性格,更不是爵位官职一类的身份,唯有“真诚”二字而已。
真诚了,人便通透,万事不记挂在心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考虑别的牵挂,而显得一往直前,如果和这种人是同一个目标,那再放心不过了。
他真心对你的时候,哪怕心里还有别的东西,说出来的也不会是假话。
“好了,我现在入宫去见圣上。”他们说话时,刘基也没停下手上的活,此时正好收拾完了东西,“明日我就会离京。”
“这么快?”杨宪吃惊道。
“谁还愿意我留在这里?”
杨宪便不开口了,事实上,就连他也在矛盾中,希望刘基快点走。
尊敬是一回事,留下又是一回事,就仿佛人们常说的,对死人往往可以给予最大的尊敬,但他若是活过来,便没有人会高兴。
“我要去穿衣,你走吧。”刘基不再看他,兀自走进屏风后面。
干脆利落的逐客令一下,杨宪最后一次和刘基单独相处的机会就用完了。
他原地立着,低声道:“……属下告退。”
杨宪从刘府出去,带着自己没送出去的礼物,不顾周围官员诧异中带着探究的眼神,仰头望着刘府的牌匾,独自站了好一会儿,才拒绝了轿子,慢慢步行离去。
刘基这边,倒是坐了轿子朝紫禁城出发,不多时的等候下,在太监的引领中前往武英殿。
紫禁城的雪景堪称一绝,红墙绿瓦之间,白色的雪花为这片权力的建筑增添了许多孤高,青砖的广大地面,虽是灰扑扑的土石质地,却像极了一整块透明的冰,坚硬而冷酷,散发着蒸腾的寒气。
很高的天空上没有半点云,仿佛直接连着皇城一般,寒风刮过来,卷着人的忧虑飞走,一切都是清澈透明的。
这里有千余间宫室,每一间都和江山瓜葛着,来到这里,好似来到一个缩小的天地,个人的灵魂与身体,变得无关紧要。
那太监看着刘基,道:“刘大人,圣上刚用过饭,您可能得在侧屋接着等一会儿,天气太冷,我给您拿个手炉吧。”
刘基裹紧披风:“不劳烦公公了,我今日穿的衣服厚,独自坐等就好。”
那太监点点头,没有强求,继续在前面引路。
对于朝廷重臣来说,这段路是无比熟悉的,只有新觐见的官员才需要认路,他们这些老臣跟着太监走,无非是让其监视着守规矩,看看有没有什么逾越的举动罢了。
到了殿前,黄禧正好在外面指挥着宫人扫雪,看见两人后,主动朝他们走过来。
“干爹。”那太监一改淡然的脸,殷勤唤道。
“黄公公好。”刘基拱手。
“刘大人,提前跟你说声新年好。”黄禧脸上挂着挑不出错处的和善笑容,“给您拜个年,等您回了青田,再想见面可就难喽。”
“我这种无用无德之人,黄公公见了也没什么用。”刘基道,“托您的福,我也提前跟您拜声早年。”
黄禧最喜欢这种将他们阉人当人的官儿,脸上的笑意真诚几分:“请和我来吧。”
然后他又对那小太监道:“你去给太子殿下烧壶水泡茶。”
没错,武英殿里,并不是只有朱元璋一个人。听说刘基今天要进宫面圣,朱标特地赖在了这里不走。
对于他的行为,朱元璋不愿意干涉。
忍了几个月才和朱标和好,朱元璋就像是接回了因青春期而离家出走儿子的父亲,知道这关系需要弥补,但又无从下手,只能照顾着他的情绪,担心哪里又刺激到他“易碎”的心灵,明明清楚他的打算,也不好将人赶走。
刘基被通知可以进去时,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朱元璋,而是坐在下面位置的朱标,他表现出一副不会参与谈话的样子,手边放着一摞奏章,边批边看,目不斜视,好像已全然投入到上面,无法注意到别的纷扰。
他知道这是错觉,想必陛下没有杀自己,靠的是太子与皇后的劝阻。
“臣叩见陛下,殿下。”
见面选在里屋,空间不大,是朱元璋办公的地方,靠枕和厚毯子叠好了放在榻上,角落里燃着银炭,旁边烤着三五个剥了皮的地瓜,香甜的味道飘荡在空气中,其余的摆设因主人在这里住了几个月的原因,也很有生活的气息。
这样的场景怎么看也不是要严肃谈话的样子,更像是皇帝想接待自己亲近的宠臣,故意展现起居小节。
可刘基非但没有因此放松,神经反而更加紧绷。
“起来吧,赐坐。”
朱元璋仅仅只是看着他,就想到为此和自己闹别扭的妻儿,怨气不断上浮,只觉得刘基长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简直不像个人,和自己不是一个物种,迁怒得理直气壮。
但考虑到朱标在旁监督,他也只好掩盖住情绪,和蔼道:“你打算何时回乡?”
黄禧拿来了一只凳子,刘基坐在边缘的一小部分上,双手放在膝侧,恭敬道:“回陛下,臣明日就走。”
“你倒是着急。”朱元璋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咱准备好了赏赐的金银绸缎,会跟你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