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翠娥的事出乎各方预料,就连见惯大风大浪的马秀英都被惊住了,不知道怎么处理她讲的那句话,只能替其稍作遮掩,说了些别的无关紧要的东西,过了片刻便叫命妇们回去了。
朱标本来在文华殿端坐,处理一些奏本,自己能批的就批了,批不了的收拢起来,命初有规模的通政司送去汴梁给朱元璋御览,突然听到魏忠德传来的消息,一时间也懵了,侧头问道:“你再说一遍?”
“是。”魏忠德道,“今日入宫来的谢夫人,她当着众命妇的面说娘娘的宫殿好、御花园漂亮,是自家不如的,要是也有就好了,似有羡慕之意。”
“是不是有人引诱谢夫人这样说的?”朱标道。
这哪里是羡慕,夸大一些来说,简直是想要做皇后了。
“回主子,奴婢打听清楚了,谢夫人与娘娘聊得极为投缘,其他命妇们根本插不上嘴。”
朱标道:“那就再去查,这个节骨眼上,是谁想让魏国公也牵扯进来。你自己查不清楚,就叫黄禧帮你。”
“是。”
魏忠德退下了。
朱标放下笔,盯着桌上的砚台思索起来。
谢再兴和朱文正的事“珠玉在前”,其实他对谢翠娥是否能说出这番话来的疑虑不大,更倾向于这确实是个巧合,派人调查也不过是做个样子,堵住口舌罢了。
按照他对皇后的了解,她定然是没有放在心上的,而他自己呢,说实话也不是很在乎,只是此事的政.治意义太强,老朱同志虽然不在京,眼线却不少半个,回来以后怎么大发雷霆都有可能。
徐达虽是淮西人,以他的地位,此次交锋什么都不做也没人有话说,但加上其夫人的言论,那可就……
“这水越搅越浑。”朱标叹了口气,把批好的奏本甩在一边。
啪。
杨宪把一厚摞弹劾的文书掷在桌上,两颊泛红,精神抖擞:“各地御史的奏书过了不到十天就送上来这么多,看来如朱亮祖一般的人不在少数,这下淮西还有什么话说,李善长还有什么话说。”
“你都看过了么?”刘基问道。
“看过了。”杨宪的性格虽然急躁了一些,但掩盖不住他的能力,“这里面所奏的内容,十之**都是真话。”
“都有什么罪状?”
“强制百姓们服徭役,夺人钱财妻女,收受贿赂,私自给官等,都是重罪。”
“明日你就把它们送到太子那里去吧。”
“这才几日而已。”杨宪道,“仅仅只是个开始,连小菜也算不上,圣上正因永嘉侯的事生气,李善长又病了,抓住这个机会,咱们的人能安排不少进去。”
“你真的以为李善长病了?”刘基望着杨宪的眼睛问道。
“他病没病关我什么事。”杨宪愣了愣,回望过去,语气冷漠,“真的病了自然好,假病也不影响什么,圣上和太子都有意收拾淮西,我也不过充当颗棋子罢了。”
刘基凝视着他,过了一会儿靠回椅上:“你知道这一点就好,知道了这个,就还能坐一坐中书省的位置。”
“即使我不愿意坐,也迟早能坐的。”杨宪道,“倒是先生你,这次真的不打算再做什么了?莫非我没有猜错,你老真的有退意。”
“我小瞧你了。”刘基欣慰道,“是的,我已有退意。”
“图什么呢。”杨宪今日在经过一开始的亢奋后似乎格外的冷静平淡。
“吴王时候,我也算经常在府中见到您,那时候您大袖飘飘,仙风道骨,又受极了信任,是多少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如今废去一身修为入朝为官,虽骤然苍老,不能再掀动风云,但到底也是大富大贵,享受人间的繁华,这才过了多久,怎么会突然心生退意?”
刘基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杨宪于是接着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在请奏圣上时,曾给自己算了一卦。”刘基道,“卦象微弱,没什么特殊。我只凭多年的经验看出一丝的危险。一丝而已,在我心中却重若千钧。”
“什么意思?”杨宪追问。
“淮西勋贵多年征战,圣上以猛治国,在马上打天下。他们的门生旧友,上到中书,下到各地州府官吏,遍布四方,自成一派,所谓朋党,举荐贤才时选取的根本是自己的乡谊、亲戚与学生。出了错层层袒护,杀民百人成一人,有了功层层谎报,杀敌一人成百人,如此立国不稳。”
“这也是人之常情,自古有之。”杨宪道,“根本不是一时能根治的,没听说哪个朝代能幸免,如百姓偏袒小儿,皇帝偏袒长子一般,谁都有偏颇的时候,先生,咱们浙东以后要是壮大了,一如这样,不可能就……”
“你说的道理我明白。”刘基打断了杨宪还要出口的长篇大论,“终究要此消彼长,阴阳平衡,可除了由我来消,由我来涨,你们谁都担不起这个担子。”
杨宪本性傲气自负,刘基这么夸大自己的地位,相当于贬低了别人,让他心里下意识一恼,强压下情绪后,才读出潜在的意思。
这时杨宪才明白刘基的部分想法,一方面他觉得刘基简直是个天大的傻瓜,一方面又敬佩他有如此的牺牲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