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
朱文正喝了一声,勒紧缰绳,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朱府的门高大华丽,牌匾上的字迹由吴王亲笔提写,象征无上的富贵。两边的石狮子高昂着头颅,仿佛在蔑视眼中的一切。
建筑与物品全没有变,只是以前来来往往提着礼物上门,谄媚着想要求见的大小官员和商人学子,都消失不见了。
人情冷暖,不过如此。见你得势了,赶来拍马屁,见你失势了,便落井下石。
嗤,都是一批人。
朱文正解开披风,随手扔在地上,大步朝自己的家走去。
经过几天的长途跋涉,他的头发粘上灰尘,脸也没有那么干净,甲胄下的衣服更是已经皱了,但神态仍然是一等一的自傲。
身体的状态如何,并不影响他的精神。
“老爷,您回来了。”管家迎上来,指挥下人把马牵去后院,紧紧跟在朱文正身后汇报着他离家后的种种事情。
府内开销、妻妾们的要求还有其他什么大人来访的消息,朱文正并不在乎,听了半天没听到真正想知道的,他不由皱眉道:“我妹妹呢?信上说她从王府搬出来了?”
“啊,是,老爷,小姐这几天一直等您回来呢。”
管家的表情明显不太对劲,而且故意显得为难,想让主人多问自己两句,可朱文正才不是什么同理心强的人,手一抬道:“带路,她住在哪间屋子?”
“……是。”
一路走到朱敏静门口,管家借烧水备饭的借口直接溜走,朱文正砰砰敲了敲门,几乎是声音刚结束,门就开了。
一个穿淡绿色衣裙的姑娘两手各放在一扇门上,保持推动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敏静,你怎么从王府回来了?娘呢,娘在哪?她也回来了吗?”朱文正笑道,“要我说,你们就不该去王府。现在回来好啊,你们回来我也少些顾忌。”
“娘没和我一起,她留下了。”
朱敏静的眼睛比前几天更红更肿了,底下还多出青黑,神色憔悴,而她沉浸在喜悦和自满中的哥哥没注意到她有什么不对。
“进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什么事?”朱文正道,“你要是不急,我先去洗把脸,换件衣服。”
“进来。”朱敏静抿嘴瞪着他。
朱文正终于发现不对了,脸色沉下来,一言不发跟着她进了屋,把门反锁上,上下打量着她。
“王爷王妃欺负你了?”
“没有,叔叔婶婶很喜欢我,怎么会无缘无故欺负我?”
朱敏静是真的想认真和他谈一谈,刻意把语气放的很轻柔,声音放得很缓和,以希望发生奇迹。
“我想也不至于。”朱文正拉了一张椅子坐下,“你的眼睛怎么回事?是哭成这样的?”
“先不要管这个,我没事。哥,你听我说,我们和叔婶,都是一家人,没有过不去的坎,你……”
“一家人?”朱文正打断了她的话,嗤笑道,“吴王,吴王妃和吴王世子才是一家人,你和我算什么?我们只是来沾光的穷亲戚。”
“你!那就按你说的,我们是穷亲戚,可这不也是事实吗?”朱静镜压抑住怒火,继续讲道理,缓缓道,“我们刚来的时候,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咱们家祖上也许富裕过,可十几年前就已经是贫农了。吃糠喝稀,住在破屋子,和旁人哪有什么不同?”
“叔叔是离开家做了和尚,后来跟着起义,才一步步爬上来。”
“那时候闹饥荒死了多少人,娘带着我们过不下去,来投奔叔叔,你和我瘦得皮包骨头,像炭一样黑,要不是叔叔收留我们,我们早就饿死了。”
“你现在做了大都督,我也成了衣食无忧的小姐,住着大宅子。你的兵,你的地位,你的钱,不全是叔叔给的吗?我们要感恩才对。”
她这边苦口婆心,朱文正看起来却像是被气坏了,他一把摘下自己的头盔,将其扔出去砸在墙上,面目狰狞,指着胸口开始怒吼。
“朱敏静,我告诉你,你哥我,在这里,就光这里,不下五条刀疤!哪次打仗我不是尽心尽力,哪次冲锋我不是在最前面!”
“我的位置全是叔叔给的?啊?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摸摸你的良心!你对我有没有感恩?我是你哥!”
“好,你说闹饥荒那年。那些家里有女娃的,全把娃给卖了,我留着自己的米饭,偷偷瞒着娘给你吃,你都忘了?你管管自己的胳膊肘,让它不要往外拐!”
“我没忘!!!”朱敏静突然大喊一声,眼泪滚滚而下,“如果你不是我哥,我为什么要这么担心?换作是别人,我会管吗?”
“谢再兴叛逃的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婶婶告诉我,你也贩私盐了是吗?应天城现在风雨交加,你在这个时候被叔叔叫回来,还不明白情形?”
“他是你的岳父,犯下的事会连累你的,你要也露出反心,大家会认为你们早有预谋。”
“你不想想我,不想想娘,究竟想干什么?”
看着面前痛哭的妹妹,朱文正心中被激起的怒气逐渐平息下去,转而升腾起另一股汹涌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