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朱静镜道,“反正草是我自己拔的。”
“那就勉强算是有九成的努力吧。”
“这还差不多,等我再求娘带我去城外,接着拔草回来,给大哥也织一顶!”
“不给朱樉朱棡他们做吗?”
迎着阳光看向自己身后的大哥,朱静镜仰着被晒红的脸,站起来伸手要他把自己从小溪里抱出去,朱标也会意这么做了,一直把她抱到树荫下面才停住。
魏忠德一路跟着朱标,见状赶紧招呼人找了厚布铺在地上,又拿冰过的西瓜和桃子装盘放下,最后取来张小桌子。
“你不要在这里了,晚饭时再过来吧。”
魏忠德低头应下,快步拿过朱静镜落下的鞋子放在树旁,然后才彻底离开。
朱静镜跳到布上,捧起那切开的半个西瓜,拿起勺子道:“才不给他们编呢,朱樉朱棡只喜欢玩打仗的游戏,傻乎乎的,朱棣老是闷在家里,他娘不让他出门,我的草帽不给讨厌的人戴。”
“你是讨厌他们的人,还是讨厌他们不陪你玩儿?”朱标也坐下了,五六月份的天,即使是树荫下的土地,也有些发烫。索性他寒暑不侵,不在乎这些,而朱静镜的体格也异于常人。
“嗯……”朱静镜把西瓜子吐在碟子里,糊了一脸的红汁,“晚上凉快了他们也出来,我们一起玩过家家,我是娘,朱棣是爹,那时候他们就不讨厌了。”
朱标笑了。
接着他注意到小姑娘今日穿的是粉色衣服,可爱明朗,只是头上带了根精致的金银步摇,坠的是只翡翠小燕子,与衣着格格不入。若不是他眼神好,不一定能从帽子的遮隐下看出来。
“这是谁送的首饰?是不是有些……”
朱标不知道怎么把成熟这个词说出来。
正高兴的朱静镜嘴角扯下来了,握勺子的手也顿住。
“怎么了?”朱标关心道。
“是娘给我戴的。”朱静镜抿着嘴道,“这是娘的首饰,我戴着有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
朱标的心好像被谁拿锤子敲了一下,顷刻间他有些愧疚,入梦醒来以后,他光顾着别的事情,竟然都没有好好关照这些小萝卜头,连他们的变化都没注意到。
若是往常,朱静镜根本连喊都喊不住,早踏着一脚的泥在自己院中飞奔了,更不会对编东西这类耗时间,又要枯坐的事情感兴趣。
回顾朱静镜玩水的动作,和要他抱的举止,朱标隐约明白了什么,低声问道:“告诉大哥,孙姨娘为什么要你戴这个?”
“娘说我平时太跳脱了。她还说我已经大了,不是小孩子了,该学规矩,再没大没小的,爹会打我,别人也会看不我顺眼。”
“可是……”
朱标想说点反驳的话,脑袋却里空白一片,根本找不出什么大道理来。
“娘说我须要识字读书,和大哥、弟弟们一样学习,做个能够相夫教子的淑女。”
“读书是好的,读书明理。”朱标用干涩的声音慢慢回应道。
“还有相夫教子呢?”朱静镜转头道,“娘的意思就是我要嫁人吧?像过家家一样,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嗯。”朱标道,“你想嫁人吗?”
“迟早要嫁人的吧?”朱静镜戳着吃到一半的西瓜,“我听娘说这是没办法的事,知书懂理,婆婆才会喜欢我。”
一块从天而降的大石头压在朱标心里,他仿佛被哽住,坐直了身体。
“大哥?”朱静镜疑惑地看他一眼,见他没事,还是温和笑着,于是道,“以后的丈夫我要找大哥这样的。娘说我的婚事不是爹做主,就是大哥做主,大哥和我一起挑个大英雄吧?”
朱标知道这些都是小孩子的无心之言,朱静镜还这么小,孙氏疼爱她,不会专门讲这些话,应该是无意间与婆子侍女们发牢骚让她听见了。
小萝卜心思活泛,喜欢新鲜东西,这么一说,恐怕就被她记住。
“嫁人以后就能出府吧?我想天天在外面玩,这里能玩的,我都玩过了。”
朱静镜还在絮絮叨叨念着,一会儿聊自己的玩具,一会儿聊自己的零嘴。
耳边听着她的话,朱标想到了更远的未来。
是啊,朱静镜是公主,她会嫁人,嫁给高官贵人的儿子,或是干脆嫁给高官贵人。他们在朝为官,一旦受到牵连,或是如刘伯温那般明哲保身,朱静镜会是什么遭遇呢?
她会开心吗?她会满意自己的婚姻吗?
老朱同志将来要杀蓝玉,要杀李善长,要杀几万人,要大迁民,要编大诰,自己又能做什么?
帮着他稳固江山,还是像历史上的懿文太子一样据理力争?
江山江山,百姓是江,顺东而流,君王是山,依江而矗,一时俯仰,一时治世,可以留下什么?
“大哥。”朱静镜停下喋喋不休的嘴,“你是不是热了呀,我们进屋去,你给我讲故事怎么样?”
朱标深深凝视着自己宠到如今的妹妹,没有权力,不说让她自由生活,他甚至无法为她选一个好人家。
万事滚滚而行,自有定数,是非成败一时空,而功过却不在一时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