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南苑草长莺飞, 皇帝今日特地孤身骑马前来却是为了等一个人, 按照皇帝的吩咐高德昂带着几个太监在荫榆书屋门前布了棋盘,又提前在旁烹上了一壶雪水煮的花茶, 静待来人。
杜甫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大学士杜立德今年恰好就是七十, 他从前几年就反复提请致仕回乡只是皇帝反复不允, 却不知今日突然召他独自来这南苑却是为何?
或许……是允我走了吧?杜立德心里暗暗浮起了一丝丝希望, 他老了,对安度晚年的渴望已经超过了在庙堂一争高低的欲望。争强好胜如冯铨又如何?人死如灰飞烟灭,最后连一点虚名都没能留下。
跟着内侍穿过层层宫门, 一处幽静的院落豁然在前,古柏苍劲,玉兰幽香, 尽头是千竿翠竹掩映着五开小楼。杜立德一下被此处的娴雅给迷住, 内侍见状悄悄耳语:“杜大人, 此处便是荫榆书屋,您在此稍后,奴才去为您通传。”
杜立德微点头, 见内侍往屋内去, 便壮着胆子打量了此处院落, 玉兰被散落在院落的周围忽隐忽现,风吹林动, 花香便袅袅而来。翠竹之下的石凳上摆着一套黑白玛瑙的棋盘, 旁边用几根毛竹挂着一铜炉正滋滋地冒着水声。
“杜卿可爱此处的景致?”
杜立德听得声音, 立时转过身伏在地上叩首道:“臣杜立德参见皇上。”
“杜老请起,朕叫你到此处,便是不想与你拘泥于君臣之礼。”
皇帝领着杜立德向棋盘走去,坐在了白子一边,朝杜立德道:“杜老请,多年前曾与杜老有过一盘,朕犹记当时。”
杜立德岂能不记得当年那盘棋,康熙五年初学棋艺的皇帝年轻气盛,拎着棋盘便四处讨教,如有不敌便以天子之尊悔棋。太皇太后虽不通博弈之道,却对皇帝的胡搅蛮缠深为不齿,便寻了当时的内秘书院大学士魏裔介来让他和皇帝博弈一局,务必杀杀小皇帝的威风。魏裔介自认棋艺不精,只推了杜立德来,杜立德是崇祯进士,棋艺名满京城,与皇帝下棋只到中盘,小皇帝便投子认错。
皇帝当时曾求拜杜立德为师学棋,杜立德却只为皇帝背诵了班固的《弈旨》。再后来鳌拜死,皇帝调任杜立德为内国史院大学士,两人却再未下过棋。
忆及当年,杜立德的眼眸里氤氲着点点潮湿,与天子博弈甚为艰难,而当年艰难的又何曾是一盘棋。
杜立德佝偻着背不再推辞,只说想执白子,皇帝则言:“朕只求一盘,不求胜负,杜老请。”
杜立德缓缓坐下,取三三为第一手,皇帝执白取小目应之,杜立德飞快又取对角星位,皇帝如常应之,啪嗒一下杜立德则飞快取了天元。
皇帝一愣,都说金角银边草肚皮,杜立德这手来得突然,但转瞬又释然道:“杜老依然妙手,只是中腹难为啊。”说罢跟手三三旁小目,与杜立德闲聊起来,“台湾郑经病重,他的儿子郑克臧正监国,可探子来报说郑聪欲欲二子郑克塽夺位。”
说话间几手皆在一角盘斗,杜立德回道:“正如明珠大人所言,郑氏手足相残已非第一次,如今郑经病重,郑克塽再行其父当年之所为,自取灭亡,不过是须臾之间。只是福建海波难测,还是需要得力的水师将领才有必胜的把握。”
皇帝沉吟一下道:“或许有三藩珠玉在前,朕可以再信明珠一次。”
皇帝转下至边地,杜立德再落手下段星位,直言不讳:“满人之中论远见,明大人当属第一,老臣心服口服。”
明珠近年在朝中声势极高和索额图又渐渐水火不容,像杜立德这样的老臣都会避忌一二,可杜立德今日却说得明白,皇帝不由纳罕。
“杜老从来荐人不避嫌,朕今日也有一请,想让杜老再荐一人。”这时杜立德以天元求势,皇帝却再布边角,杜立德正要开口,皇帝捏着棋子制止道:“杜老这回可要想清楚了说,朕,是让您荐一位可靠的太子太傅。”
“臣便是太子太傅。”杜立德看着棋局,皇帝依然在布局边角,他反而取在天元左旁。
皇帝看他这一子笑说:“杜老太手软了吧。”
杜立德却不在意皇帝这调侃,反而说起了太子太傅的事:“臣自知太子太傅一职做的不佳,请皇上治罪,但太子太傅一职如今都为虚衔,皇上有心为太子寻觅良师实乃慈父之心。”
皇帝道:“杜老慧眼识人,还要为朕推荐一二才是,如今朝中之人大多公务缠身,朕实在是挑不出合意之人。”皇帝夸着杜立德手下的白棋却毫不犹豫地撕开左下角的边防,步步紧逼渐占上风。
杜立德下得气定神闲,他索性转右道落子,并慎重说:“臣有一言,明珠大人的学问在满汉之中都是上佳,他的长子容若也是名满文坛。”
皇帝在右路远不如左路下得顺手,白棋渐渐被压制,他难以置信地问:“杜老是让朕选容若做太子太傅?”
“臣只是觉得,小君之道在于纳众服人兼听。”
皇帝棋路一转再回左下直接打入,瞬间黑棋边空被皇帝的白棋洗劫,“杜老不是不明白的人。”
“臣是汉臣,但也明白圣上的担忧。”杜立德的黑棋开始回护,在实空的争夺中渐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