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着这样的疑问。
“大逆不道”的是皇帝本人,对此,他们能说什么?
根本就不敢触及这个问题。
但皇帝说的就是让大明的文字、度量衡、钱币、律法、各行各业的标准乃至于制度都先推行出去。
没别的凭恃,一是如今绝对的实力,二是大明能带去的贸易利益,三是将来真正把外族民心争取过来、把他们同样看待、让他们生活得比现在好。
民族的融合本就不是稀奇事,只不过过去它只是默默发生,并没有多少人深究其中的道理,找出主动推进其速度的法子。
现在皇帝提出的也不复杂:万民有其业,永得民心便是永保国祚。
这些是漂亮话,内在的本质他们也都听出来了:别光在大明竭泽而渔,天下很大。先从外邦获得更多,让大明百姓过好。外邦百姓的生活水平低多了,先让他们能过好一点,再过好一点,便同样不是竭泽而渔。
而最终要想不让这一套体系仍旧崩溃,那就要求之于财富的本源。
皇帝鲜明而坚定的观点是:劳动创造了财富,工具的进步让劳动创造财富的速度和规模都会越来越快。
大明永保国祚的基石就是两点:永远站在物理大道的技术顶端,永远站在人理大道的制度顶端。
后者就是众臣们感到不敢触摸的点:这意味着,新法永远没有尽头,永远要因时而变,也许将来就会触碰到皇权的根本。
陛下已经把他自己印在宝票上面了,又用股份公司的例子来剥离天子神圣的天命外衣。
如今虽说民心所向才是天命所归,可一同打天下、治理天下的,不也有文臣武将吗?
大家都是股东。
外藩先虚君化,大明是不是最终也要这样?
无人言及,天子也没言明。
朱厚熜心里是门儿清的。
他必定需要大明的科技进步,而人们认识的提高,迟早会把皇权的外衣扒得干干净净。
官制要改革,皇家难道就不需要变化,适应未来的新局面?
“虚君化”何尝不是皇室能够存在得更久的一条路子。
但朱厚熜更关心的,是将来怎么保证能够上位的始终是“明君”、“贤臣”。
群臣在上课,朱载墌也有属于他的课。
大儿子已经去了云南省亲,自己这二儿子就是朱厚熜需要悉心培养的继承者。
尽管他大概要等很久。
现在,太子已经长大了,能听得懂更深奥的东西了。
因此朱厚熜讲得很直接。
“自古以来,异论相搅是帝王术的不二法门。为什么?只不过因为权力虽然是皇帝给的,但既然给出去了,权力就是权力。因为重臣始终都要面对其他臣子的牵制,一旦大胆篡位后患极大,这才让皇帝始终握有一些牌。”
朱厚熜认真说道:“一旦礼崩乐坏,权臣的出现成了习惯,周朝末年的天子,汉末的皇帝,如今的日本国王,那就都是任人摆弄。所谓天命,到了那种时候,信的没多少,最信的反而是百姓。但若总是民不聊生,百姓也就不信了。到了那时候,揭竿而起、颠覆皇朝的反而多是草莽枭雄,尽管很多人最终不能长久享受胜利果实。”
“儿臣明白。”
朱厚熜不管他嘴上说着明不明白,仍旧继续道:“真正的异论相搅,不能只是为了朝堂制衡。走到了高位的,立场不免离百姓越来越远。而地方父母官里,则不乏真正爱民的。这样的人往往说话不好听,但支持他们,就是支持为了百姓的正道。阻力自然会很大,但只要民心不失,皇帝手里就永远有一张天命牌,总有腾挪余地。”
“父皇是说,损有余而补不足的阻力?”
朱厚熜宽慰地笑了笑:“你能说出损有余,可见明白是懂得了父亲所说的阶层。财富的分配总是难以均匀的,要想走为了百姓而永保民心的正道,总是必须时不时拿富裕的、权贵的阶层开刀。但这些事,要讲究分寸,也要明白,哪怕是富裕的、权贵的阶层里,也都有各种各样的小群体。”
说罢正色起来:“流动!没有真正永久的稳固,只有动态的平衡。所有的人,下至普通百姓,上至达官显贵,人人都可能上去,人人也可能下去,这才能避免矛盾短兵相接、彻底爆发。”
顿了一下之后,他凝重地说道:“包括皇帝本人!”
“……父皇?”
朱厚熜盯着他的眼睛:“不肯下去的,反而有身死族灭的可能。父亲说的下去,不是指禅让。皇帝本人,从来都只是一个权力象征而已。父亲为了推行新法,设了国策会议、国务殿和总理国务大臣,放了一些权力下去,因此这么多年才算顺利。但权力毕竟是下去了,父亲有威望,有手段,控制得住。但朱家子孙,将来不见得每个皇帝都能这样。”
朱载墌心情很复杂,喃喃说道:“父皇千古一帝,儿臣……”
“所以现在父亲只是对你点透一些东西。”朱厚熜坦率地说道,“父亲这一生,会把大明需要做的恶事做完。到了你手上,你就要记住朕说的为民王道。而如果将来到了民智尽开、皇权是什么人尽皆知、朝堂重臣也都深明他们的权力从何而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