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继续说道:“徭役牵连甚广,动之则需思虑周全。故而广东新法不急,也不能急。朕听了卿等之劝,国事上不再操切,近来只集中精力于京营、新法。略有所得,卿等阅后共议。”
杨廷和最先拿到这册子,只见封皮上就简单的八个字:《大明财税制度草案》。
翻开之后是目录:钱法、账法、户籍法、税法、库法、采办法、预算决算法。
……今天会是个膀胱局。
朱厚熜笑起来,端起了茶杯。
关于广东试行什么新法的会议一直拖到了李充嗣到岗,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会商议很久,但他们都没想到今天是这样的节奏。
皇帝首先气势汹汹要他们表态,收获表态后轻描淡写地说广东可以先不动徭役,放着钓鱼,然后又甩手丢出来了一本书。
一本只看内容就远比怎么动徭役更复杂的书!
王琼、杨潭、孙交、杨廷和都开始看了起来,随后又都暂停,先后抬头看了看平静的皇帝。
诸多文辞,看得出来是陛下的说话习惯。
只看了钱法寥寥数页……这真是十六岁的少年所写?
那么这么厚的一册,究竟是从何时就在准备的?
著书立言,是这样简单吗?
朱厚熜安静地等着他们。
国策会议上应吵尽吵、他也听得劝的印象就是为了这样的局面准备的。
这让他们心里都有底:大不了,皇帝会先搁置、以后再说的。
之前虽然讲得赤裸裸,简直是要拿着巨斧往自家根基猛砍,但毕竟还在议砍法,还没定。
这种局面下,是最适宜进行信息轰炸的,尤其是今天逼他们表态之后。
对朱厚熜来说,只是默写记忆加更改用词。
肯定不能直接套用。朱厚熜改了一些东西,但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不如逼他们表了态留下记录之后,再让他们学习更先进的东西,然后商量出一个适合当前时代的丐版方案出来。
朱厚熜所拟的这个草案,自洽程度和理念上,绝对是能让他们震撼的。跟财务有关的专业内容,也绝对是更合理的。
这是来自穿越老会计的自信。
陛下不是乱来的,陛下是有很多刷子的。
这种“我比你们更懂新法”的印象,才是让他们踏上自己方向后能渐渐认同的开始。
他是皇帝而不是重臣,所以他先需要一个能领会意思、认可方向的中枢。
做到了这一点,天下就不会真的乱起来。
已经看到了账法部分的王琼、杨潭、孙交都瞪大了眼睛。
都是老户部尚书了,他们感觉自己在看一种很新的东西。
但又很有道理。似乎听说过,但没这么完整、细致。
王琼不禁再次抬头看了一眼皇帝。
朱厚熜读懂了这个眼神:原来您是真的懂账啊……
御膳房收到了今天国策会议将开上许久的消息,他们在准备午膳。
高忠带来了新的茶水糕点。
张璧看着十八位参预国策会议之臣埋头读书,却不知道他们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又表情各异。他只看到李充嗣偶尔抬头看皇帝时,眼神就像见了鬼一样的惊骇。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甚至张璧都请示后又去了一趟官房。
直到将近午时,皇帝才开口:“参考完善朕这草案,定下来新法最终目标及分阶段步骤目标之后,再制定新的官吏待遇法。现在卿等于这草案有何疑问,朕会一一解答。”
还有官吏待遇法……毫无疑问,那是用来中和新法矛盾、安抚和分化士绅阶层的。
张璧拿起了笔:三个御书房伴读,两个坐那里动嘴,动笔的只有他,今天手要麻!
“……陛下。”杨廷和心情复杂地开了口,“这……草案,是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古往今来那么多大佬的名字,朱厚熜就不能说了。
他只是笑着问:“朕说了是朕深思熟虑之下略有所得,杨阁老,伱这感慨太假了。”
杨廷和表情纠结:我真不信!到底谁?
心态有点小崩。涉及这样全面的一套想法,他这个内阁首辅竟然完全不知道!
陛下暗中有人!
“……此中诸法,有许多未免骇人听闻,臣骤览之下,还未全然贯通。”杨廷和只觉得到处都是疑问,可要是全问出来,显得他很呆。
但大家跟他的感觉其实差不多。
“不急,广东要清丈完所有田土,还有足够多的时间,君臣之间慢慢切磋。”朱厚熜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谁先问?”
“……陛下。”王琼有点意味深长地问道,“皇明记、市舶司……是否都照此复式记账法记账核账?”
朱厚熜笑得更开心了:“正是如此。每笔交易,必存于两本帐之中。其交易结果,或记录于借方账册,或记录于贷方账册。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在记账上繁琐一点,总好过有人在账册上可以更轻易地做手脚。”
王琼牙缝里都冒着凉气。
现在只是在皇明记和市舶司这样记账,那么核账时,很难单独有一边被做了手脚而另一边很难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