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在夜色里定定地看着小安,“你从那里出来,却把小芳送进去。你的心是什么做的呢?”
小安脸上的笑容在夜色里淡去。
“您这是什么话呢。”他淡淡说,“四公子的书房是个福窝,吃的喝的用的,都是这一辈子再不会有更好的。康亮出去那么久了,到现在要跟人吹嘘,都还在吹他在书房时享的福。四公子也不是暴戾的人,并不磋磨折腾我们。从书房出来的人,都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比旁人更平安呢。十一公子小小年纪,便已经打死过两个小监了,咱们四公子宽仁宅厚,可从来没这样过。”
兴庆的一缕白发在夜风中飘动:“可是从那地方出来的人,要么成了康亮那样的庸才,要么……”
成了小安这样的……鬼。
小安在夜色里笑得妖娆。
“您的心可真善呢,我看得出来,您是真的心疼那孩子呢。”他一直笑,“只您这样心善,当年,老家伙拽着我的胳膊说要认我当干儿子的时候,您怎么不拦着呢?”
“老家伙那时候看着我两眼放光,像看到个宝贝。我他妈的吓死了!”
“您可是在场呢,我不知道您是去干嘛去了,总之您是在场呢。我瞅着就您面善,我向您求救呢,您怎么不搭理我呢?您怎么不认我回去当干儿子,只肯与我做个邻居呢?”
“我可比小芳聪明一百倍呢。您要肯教我读书识字,教我打算盘,啊呸,我心算就够了,我心算都比小芳打得算盘快。但凡您当年肯带我回您的屋里,我也能好好学本事,以后像您一样,凭本事吃饭。”
“可您没理我呀,您任我干爹把我拽走了,哦,现在又嫌我变成这样了?”小安冷笑,“您充什么善良人呢?”
兴庆闭上了眼睛。
“我只是被旁人拉去看热闹的,我那时候没打算养孩子。”他睁开眼,缓缓道,“你不明白,人和人之间的牵绊……太过麻烦。”
“嫌麻烦你养小芳干什么?怎么着,这是老了老了,开始盘算养老了是不是?看着我给我干爹送终,嫉妒了是不是?”小安嗤笑,“什么人和人?说得真好听啊?”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这个人,眼睛在夜色里漆黑:“都是没有子孙根的人了,还真把自己当个人啊?”
院落里一片寂静。
这个院子里住的都是四公子的人,他们都跟着永平出门办事了,只有小安一个人留下。
片刻后,院落中忽然响起小安“嗤”的一声笑,就着夜色,竟隐隐有回音。
那个已经长大了的又漂亮又聪明的孩子,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进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二月长沙府春暖花开,霍决回来了。
他一身尘土,先回屋洗漱。
小安捧着毛巾在一旁给他汇报他走后的事:“小满现在跟我是穿一条裤子的关系,四公子院子里的芋儿被收房了,我瞅着她挺机灵,再努努力,说不定能抬个妾……”
“哦,还有,”他说,“我让小满把隔壁庆管事屋里的小芳,给四公子看了看,四公子很喜欢,养在书房了。”
霍决“哗”地一声泼了一脸水,抹把脸,转头看向小安。
小安坦然地看着他,还把毛巾递了过去。
霍决接过毛巾,擦干脸,点头:“年纪正好,以后可以接替小满,就是得好好教他。小满一个人不行,你花点心思。”
小安勾起嘴角。他就知道霍决和他是一样的人。
从当年惊马那件事他就知道了。
他是个心眼很小,睚眦必报的人。要不是霍决救他,那一次他可能就死了。他总觉得那马不会无缘无故受惊,他憋着怒气去查马的事,想揪出那个差点害死他的人。
结果那马通身都找不到伤痕,连个蜜蜂叮的包都没有。
小安本来都打算放弃,都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了,却突然灵光一闪,他又跑去扒了马屁股。
果然,里面有血痕。
有什么人,在那个时候,趁着大家的视线都在别处的时候,在他后面用什么东西戳了马屁股,从而惊了马!
然而那个时候,在那个位置的,就只有“永平”一个人。而“永平”是那个反应迅敏,立即把旁人拽下来飞身上马,以出色的身手救下他的人。
想通这一点,小安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但惊惧之后涌上心头的是兴奋!他兴奋得一晚上没睡好觉,第二天便缠上“永平”,死活要认干兄弟。
那人没拒绝,那人认了,那人不藏私地教他功夫。
他找对了人。
这人身上跟他有着一模一样的气息。
兴庆觉得他是鬼,啊呸,鬼怎么能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们该是,半人半鬼。
子孙根都没了,充什么人啊。
残破之躯,想活出个人样子,就不要怕踩着别人的肩膀,踏着别人的血迹。
你说是不是呢,温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