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内,正在验尸的是回春堂的彭老先生和他的徒弟彭松墨,两人也完全无法忽略相距不远的大门处传来的阵阵骚乱。
彭老先生撂下毛笔,轻轻吹干验尸报告上的墨迹,叹了口气,走向罗大,劝道:“罗处长,尸体已验过了,结果也已出来了,让周家人带走周二的尸体,也无甚问题。朋来镇风俗,注重这下葬一事,大多数时候都不停灵,连夜便要下葬。”
“尤其眼下临近七月十五中元,更是马虎不得,必得让死者早早入土为安,你何必要与此事作对呢?”
“这传出去,得罪的何止是一个周家!”
罗大对彭老先生倒是颇为尊敬,接过验尸报告翻看了几眼,随手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冷厉的面色缓和下来,满是无奈地道:“彭老,我哪里不知道这是件得罪人的事?但便是知道,也不得不这么做呀。”
“您知道,我来这里不是悠闲玩乐的,是领了我们丁局的命令来的,身不由己啊!”
彭老先生颤巍巍伸了伸腰,摇头道:“我只知道你是陪你们丁局的四姨太来朋来镇看病养病的。”
罗大小心地左右看了眼。
这大屋子内的除了一个常年守在义庄的老聋子之外,只有警察和彭老先生师徒,基本都算是自己人,因此,他也似乎少了很多顾忌,压低声音道:“彭老,您说这,您既然知道我是带四奶奶来看病的,又怎么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次次对我们避而不见呢?”
“前年鬼面疮那凶手的事,丁局早就知道错了,但案子结都结了,后续也没闹出什么来,老百姓心安信服,日子照过,这不就行了吗?”
“像您老说的,公开致歉、还谁清白之类的,往小了说,丁局代表的是县城警察局,往大了说,丁局代表的就是县长,是县里的大老爷们,您说,哪有大老爷给泥腿子道歉的?”
“我知道这事儿您心里过不去,可咱一码归一码,惹了您这气的是丁局,得了病的是四奶奶,您行医这么多年,医术高明,德高望重,便是为了这名声,您也不能见死不救。”
“置置气也就得了,您说呢?”
彭老先生开口本是来劝罗大送出周二尸体的,却被罗大三言两语,又带到了四姨太和从前的挖脑魔案上去,一时倒是有点话题偏移、攻守逆转的感觉了。
黎渐川趴在屋顶,给自己加了隐藏存在感的印章效果,伸着脖子看得津津有味,还不忘分析这两人的言行机锋。
同时,他这位置虽离罗大很远,但他目力过人,仍能多多少少看见部分方才摆到一旁桌案上去的验尸报告,只是那沓纸的最上方却并不是周二的报告,而是另一具被不少人都忽略了的火灾坠楼少年的。
这报告不仅写了验尸结果,还添加了一些彭老先生个人提供的猜测和信息。
不知这是这个时代仵作或法医的特点,还是彭老先生的个人风格,之前阮学智的报告也是这般。
彭老先生称这少年疑似是县城陈家的小少爷,吸食大烟至少已有两年,陈家为戒其大烟,打点了县内几乎所有烟馆,不许接待陈小少爷,因此陈小少爷便常常乔装改扮,去底下镇上买烟吸烟。
这次想必就是背着家里,来朋来镇逍遥的。只是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宁家米铺三楼,手里还拿着枪。
经确认,打死周二老爷的子弹,也确实就是从陈小少爷的枪里发射出来的,嫌疑最大的自然是这位陈小少爷。
但怪就怪在,周二老爷刚中了枪,陈小少爷这边也就起了大火,而且这起火点,就是陈小少爷自己。
换句话说,是陈小少爷自己突然着火了,然后不知以什么方式,将整个三层小楼都给眨眼间燃了起来。
起火原因,初步判断是烧大烟烧得,把自己烧着了。
这字里行间,都是显而易见的不对劲。里头若没有玩家或其它超常因素影响,黎渐川可不信。
大概彭老先生也看出来了,比起周二普普通通一个枪击死,这陈小少爷的验尸结果更值得重视,所以才将其放在了最上头。
光凭这一份验尸报告,黎渐川还是判断不出这枪击火灾案是否是玩家所为,是的话,真正被玩家亲手杀死的又是哪个。
以普通玩家立场,只看身份猜测的话,当然是周二的可能性更大,可这些老玩家的想法也可能并不普通。
这边黎渐川在琢磨验尸报告,那边彭老先生已经硬邦邦将罗大的话堵了回去:“医者仁心,却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以此挟持做大夫的。”
“当初他丁来顺一口一个鬼面疮便是害人的铁证,其余什么都不讲,判下冤假错案,害得人家家破人亡,如今他的爱妾得了此病,却又只说是怪病而已,来求老夫医治,虚伪至极!”
被当面指着骂顶头上司,罗大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但彭老先生在这方圆千八百里的威望,自然不是他能给脸色瞧的,再大的火气也得憋回去。
“您有您的道理,我这儿也有我的道理,咱们就谁也别想着说服谁了。”他道。
像是怕彭老先生真踩了面子,要继续不管不顾发作,罗大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丁局的命令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您就别掺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