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八六()
当天晚上,邵盛安做了一个梦。
梦境里十分昏暗,他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在黑暗中行走,佝偻着谨慎地贴墙走动。路边的建筑里,某些房间亮着光,那光透出窗外,道路只能施舍到些许亮,不至于完全黢黑看不见路。女人穿着破旧的军大衣,低着头贴墙走得飞快。
没看清脸,邵盛安就是认出来了,那是他的妻子乔青青。
他有一种预感,这就是妻子说的“上辈子”。这里是哪里?是妻子说过的以后会出现的幸存者基地吗?
刚浮现这个想法,黑暗中伸出一双手,那双手皲裂粗糙,指甲里布满黑泥,大力地拽住女人。
邵盛安着急得不行,但他动不了,只能大声呼救。可他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双手用劲,将女人拉了个趔趄。
女人却没有发出丁点声响,她甚至反手握住那只手,依偎过去,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一把豁口菜刀,她眼睛不眨地重重砍下。
嘶哑的惨叫声响起,女人抬腿踹去,将人踹到后将断手丢出去,自始至终神色不动。将菜刀收起来,她继续往前走,很快消失在这条小巷。邵盛安愣愣地跟上去,他看见女人穿过暗巷,来到大片棚户处,进入一间窄小的屋子,她摸黑躺下睡觉,邵盛安看见她将菜刀压在右手下。
这个梦太真实了,邵盛安看着黑暗中的那团人影,心揪成一团。
不知道过去多久,外面忽然亮起灯来,这个黑暗的世界终于有了些许光亮。棚户区里也有路灯,最近一盏路灯距离女人的住所也有百来米。女人在灯亮时醒过来,她窸窸窣窣地收拾东西,然后出门。出门时,她仍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双眼睛。出行的人不少,大家都安静走路,很少说话。在走到路灯下时,女人停下来看路灯,眼神麻木。
邵盛安终于看见了她的脸。在看清楚的这一刻,他感觉到一种锥心之痛。
那是一张布满疤痕的脸,伤痕都是旧的,像蜈蚣一样盘踞在脸颊、额头上。女人怔怔地看了会儿灯,直到觉得眼睛有些花了才收回视线,愣愣地低头看了会儿脚下的影子,她才继续往前走。
“青青!”邵盛安大声喊,向她伸出手去。
明明没有发出声音,但乔青青停下脚步,一脸惊喜地回头。
可是很快,她脸上的喜意全部消失了,重归麻木冷漠,她嘀咕着“又听错了”,转头慢吞吞地继续往前走。
“青青!”邵盛安追上去,前方的乔青青越来越远,黑暗吞噬了他,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房间里,乔青青被邵盛安的梦话惊醒,她不敢喊醒他,听见他嘴里喊着“青青”,她就知道邵盛安是梦见她了。
到底梦见什么了?怎么喊得这么伤心?
邵盛安挣扎着醒来,感受到怀里温热的身体,他急促地呼吸着,抖着手摸乔青青的脸。
“青青?”
“是我,你做噩梦了?”
他长舒一口气,死死抱住她。他的力气太大了,乔青青不是很舒服,但她没有说出来,反抱住他,轻柔地拍他的背。
“我做了个噩梦。”邵盛安瓮声说。“梦见你在黑暗里走路,还梦见你的脸上有伤疤。”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得怀中的人抖了一下,身体僵硬了。
“是梦吗?”他问。
乔青青说:“怎么不是梦?就是个梦,你别吓到了。”
“我没吓到,我只是……很难过。”
“那你别难过,只是梦,你摸摸,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她拉邵盛安的手到自己脸上。邵盛安轻轻摸了两下,然后继续抱着她:“睡吧。”
夫妻俩没有再说话,好像都睡着了,但乔青青知道邵盛安一直睡不着,不知道过去多久,她睡意朦胧时还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手在温柔地,蜻蜓点水般抚摸她的脸。后来她就睡着了,梦见了上辈子的事情。
当时她过得不好,缺衣少食让她很憔悴,但再憔悴,底子还在,在逃亡路上,她仍算是一个“好看”的女人。为了自保,她的手段越来越狠辣,遇上欺负她的人,不见血她是不会罢休的,一副要跟人同归于尽的架势,让流浪人群里的男人们缩回了爪子。她的脸在某次缠斗中被划伤了,缺医少药让她的脸留下疤痕,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的脸全划花了。
可是有些人渣是不看脸,在进入幸存者基地后,永夜来临,大部分时间基地里都是黑的,坏人就更不会在意她脸上的疤痕了,只要估摸着是个女人,黑暗中就总有黑手伸出来拖拽。
想要活下去,有尊严地活着,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乔青青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
可好歹活着。
折磨人的梦境,内容一成不变,乔青青梦见了自己的生父林明勇。她从来都知道那是个利己主义者,但多年的寂寞孤独,让她生出一丝奢望——也许林明勇是真的想要做一个父亲了呢?
可后来她才明白,自私的人只会越发丧失底线,自己这个毁容了的女儿,在林明勇眼中还是有一些利用价值的。毁容了不怕,好歹是个颇有身材的女人,好好养一阵子,不再瘦巴巴像瘪萝卜似的,不就能派上用场了?夜里关了灯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