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牌翻来覆去地看,简直就好像想要在它上面看出个花来一样。
而他也确实是想在玉牌上看出花。
自从小师祖在七岁那年一声不吭跳了北辰山后,太乙宗就托左梁诗寻找到天工府最好的玉匠,费尽心力,打造了这块玉牌。将小师祖的一滴血,融到了这块玉牌里,当时想的是小师祖什么时候,再一声不吭地又去了北辰山,或者哪个危险的地方,他们就能及时找到。
后来,晦明夜分。
小师祖待在太乙宗的时间越来越少。
十二年来,他行踪不定,忽东忽西,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从众人的视野中消失。从前,太乙宗巴望着他下山,自由自在,爱去哪里去哪里,可这十二年来,他们却恨不得,他依旧只在太乙宗待着。
在太乙宗待着,他就永远只是太乙宗的小师祖。
上梁揭瓦,他们就搬梯搭凳,下河捞鱼,他们就截水断江。
那时候的太乙宗,有一个爱穿红衣的少年。
有一群陪他闹的人。
简简单单。
可自打仇薄灯一剑碎云城,哪怕太乙的人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再怎么与他人相谈时,都只称师祖不称神君,也无法改变一个事实:自云中走下的红衣少年,已经又一次挑起了整个十二洲的担子。
唯一的安慰就是:不管小师祖去了哪里,他留在太乙宗的玉牌,总会显示一个大致的位置。
——他没有切断与玉牌的联系。
哪怕他已经恢复了神君的身份与所有记忆。
显现小师祖踪迹的玉牌由掌门收管。
为此,时常会有长老们隔三差五过来裴棠录转悠几圈,说是过来喝茶下棋,实际上屁股都还没落座,就火急火燎地催他赶紧把玉牌拿出来。把个好端端的清修院子,搞成了山门养生茶话的地儿。
还是一天十二时辰,不间断来客。
玉牌光点只能显示个大概位置,难为了那几名堪舆八百年考不上丁等的长老,还有那几个每每在太乙宗内,都能迷路上几圈的长老,天天捏个玻璃片,摊开张十二洲的地图研究上大半天。
要是恰巧,光点所示附近的城池数目比较多,一群长老十有八九,要为小师祖到底是去了哪个城吵起来。为了证明自己说得有理,还要搬出地方风物语里面的记载,举例证明这座城池盛产什么什么,小师祖喜欢,肯定会去……
天可怜见!
剑修刀客偏科几千年,何时像个文人一样,去研究那些伤春感秋的游记洲录?
长老们沉迷风物杂说,看得兴起,每每就要顺口给底下的弟子们布置点相关的功课……有史以来,太乙宗藏书阁里,地理部的典籍,首次一跃成为宗门抢手货。
消息传到外边,甚至还引发了不小的猜疑。
有说太乙野心勃勃的,也有说太乙不务正业的。
种种说法转了一圈,又传回到太乙众人的耳朵中。他们除了苦笑,还能说什么?他们想劝小师祖留在太乙宗,却连开口都做不到……且不说,小师祖已然成为神君,已然重踏尘路,就连如今的太乙宗都不再位居东洲了。
空桑。
重返空桑。
这本来是太乙宗开宗立派万载,一心追逐的愿望:最初,被逼护棺远走东扶风的那些先辈,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重返空桑,让所有的谎言都被驱逐干净,让所有尘封的真相都重现天日,让神君的荣耀得以重新凌驾于诸日之上。
坚守万载,终于得返。
可得返了又有什么用呢?
先辈忘了,他们也忘了,万载过去,空桑已经不再是当初的空桑。
纵然日月依旧在苍苍扶桑之上起落,光芒万丈,可扶桑下的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篝火和鼓点。回到这个地方,重新见到熟悉又彻底改变的一切,除了悲凉和讥讽,还剩下些什么?
小师祖在空桑待的时间很少。
寥寥无几回来,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空桑未定峰的高阁上,独坐银屏,看灯饮酒。一次也没有再登过扶桑神木。
——分明在很久很久以前,神君总是喜欢在扶桑枝上小憩。
空桑……
物是人非事事休的空桑有什么用?
还不如东洲的仞江与群山。
……多好笑。
他们一路跌跌撞撞,一代代人,熬着闯着,实现的执念愿望,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他们想让神君重归荣耀,想让神君不染风霜,到头来还是只能守在扶桑木下,看他孤身前往四方。而他们要镇守日月,要震慑三十六岛,连跟随都做不到。
万般不得已,归咎是无能。
不能遮风,不能挡雨。
除了每天看上两眼,知道小师祖在哪,透过风情记传,猜一猜小师祖今天又喝了什么看了什么风景,还能做什么?
裴棠录将玉牌翻转,垂眼看正面的《十二洲地理图》。
微雕的地图精致如初。
——光点不见了。
“……虽然说红山上玉,但用了十几年了,坏了也不是没可能。”
厅堂的左侧,君长唯开口道。
和十二年前在烛南相比,君长唯倒是没老多少。
他还穿着有几分破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