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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动山风(2 / 4)


一座前所未有的,悬于高天上的星辰之钟。

一句一句,声如长风。

涌进胸膛,穿过肋骨,缠过心脏。

……阿洛,你知不知道,你欠了我很多?

是的,很多很多。

多到要用尽往后的所有时间来弥补。

“真好,”仇薄灯还在看师巫洛衣袖上的暗色火纹,将自己的手背贴了上去。

师巫洛挽起他落到腮边的白发:“什么真好?”

这些天,师巫洛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要怎么耐心地去引导一个神智不稳定,喜怒哀乐极端的人。他的神君,曾经是云中的神君,后来是太乙宗的小师祖,生而知之,仿佛无所不能。可事实上,神君并不是无所不能。

他只是总会去努力把一切都做好。

久而久之,大家习惯了,都认定了,他无所不能,坚不可摧。

可那是因为不爱他。

只有不爱他的,才会觉得他无所不能,无坚不摧。

真正爱他的,却会看见他赤诚脆弱,伤痕累累,一触即碎。

“什么真好?”师巫洛银灰色的眼眸柔和下来,对仇薄灯弯了弯唇角,半问半哄,“能不能告诉我?”

仇薄灯抬头看他,忽然凑近,与他碰了碰额头:“因为你入魔了啊……”

你是人间天道,可真好,你早就坠魔了。

所有这人间的苦果,所有这人间的罪孽杀伐,都只会成为你的刀锋,多少城池涂炭,多少生灵死生,都不会让你跟着一起疼痛。

“真好啊。”

你坠魔了,我疯了。

我们谁也不会再感到疼痛。

真好。

“我还没见过你这件衣服真正的样子,”思绪转瞬间就消失,仇薄灯的注意重新被师巫洛的衣服吸引了,他亲昵地抵着师巫洛的额头,自又长又密的睫毛下看他,“让我看看。”

“好。”

师巫洛亲亲他的额头,站起身,后退一步。

流水般的银光自他的双肩向下倾泻,魔障与血气随之退散,天道露出了他真正的衣袍,玄黑的衣衫上,流动着风和云,奔涌着山和河,日月在他的袍袖上起落,他肩披寥寥星辰,衣缀芸芸灯火。

“你喜欢它吗?”

仇薄灯跪坐在云间,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抬头问师巫洛。

师巫洛看着他的眼睛:“不喜欢。”

——哪怕它象征再多,哪怕它再多引人争夺。

“我想换掉它。”

仇薄灯与他对视。

师巫洛透过神魂相连的锁链,看见仇薄灯的眼中,他衣上的山河城池,曲线一时正常,一时扭曲成绞杀在一起的线条,那些星光日月,一时璀璨,一时变成流出血色。怔愣片刻,师巫洛才意识到,此时仇薄灯眼中,与现实重叠的虚像是什么。

——是十二年前,登尽九万重天阶的他。

风吹过衣袖,经年的血滴落。

师巫洛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仇薄灯是在在意些什么。

……第一次复生,引动的三千年晦暗。第二次复生,登尽的九万重天阶,蜿蜒过云中的鲜血。

……原来,是这样么?

这么多年来,一直后悔自责的,不止他一个。

师巫洛轻轻阖眼,在疯掉之后,没了用来伪装掩盖的玩笑,他的恋人忽然变得如此简单好懂……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觉得自己困住了他的神君,自己令他的神君伤痕累累。可事实上,他的神君也如他一般自责。

如他一般,自罪于己。

温暖与酸涩在胸间涌动,百味杂陈。

师巫洛忽想起那些看过的话本。

十二年前,被仇薄灯嘲笑过不会写情诗,不懂风花雪月后,师巫洛向那位说书人,买来所有话本。一辆马车行驶过涌洲的山川,仇薄灯枕在师巫洛膝上,昏昏沉睡。而师巫洛翻着话本,看笔墨书写尽的阴差阳错。

其中有一个话本,在结尾处劝告:世间情爱,多如暗涌,虽微波粼粼,自有可怜可爱。但若不肯坦诚心扉,诚诉忧疑,纵使两情相悦,亦未免多生节枝,横增郁郁。

当时看不懂的话,今日忽然就知晓了。

师巫洛抬手按住额头,一时不知自己是喜,亦或者是悲。

说得真对啊。

既然两心相悦,在想什么,在害怕什么,在担忧什么,就该同对方直言的……可是那时他们的相逢,总是太过匆匆,而别离却又总是太过漫长,又哪里有说清楚的时间和勇气?以至于直到心思最难猜的一个疯掉后,另一个才读懂他的心事。

定了定神,师巫洛松开手,走向坐在原处的仇薄灯。

他半跪下来,看着仇薄灯的眼睛,轻声说:“我也不喜欢这件衣服。”

白发少年的眼睛印出他的身影。

师巫洛伸手,修长的指节轻轻贴上仇薄灯的脸颊,动作轻柔小心,好似在捧起一片雪:“我不想做人间的天道。”

轻微地停顿了一下。

师巫洛慢慢地,缓缓地问:

“等一切都结束,我不做天道,你也不要再做人间的神君,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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