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一声不吭,未出一剑。
“阿河,先停一下。”
一道略带几分稚嫩的声音响起。
魁梧的海妖收拳,愤恨未消地将老者扔了出去,砸进一堆积雪。
叮铃叮铃。
银铃声在这西洲古海尽头响起,空灵得好似从穹顶飘来。
顾轻水咳出一口混杂内脏碎片的血。
银铃声在他身前停了下来。
“是西海海妖的首领?”
顾轻水问。
被唤做“阿河”的海妖捏碎了他的颈骨,连带声音变得嘶哑难听,好似破风箱在扇动。
“御兽宗的弃子,”西海海妖的首领开口,她说人语的腔调很奇怪,生硬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恶意,“你不是西洲第一剑客么?你为什么不拔剑?”
“顾某即来领罪,就不会再出剑。”顾轻水顿了顿,压下涌到嗓间的血,才复又低低开口,“斩杀石夷一事,是顾某有愧于西海诸妖。无颜拔剑,不配拔剑。”
“呵。”
西海大妖森寒地笑了一声。
一只不属于人类的,生着青鳞的脚踩上他的脑袋,踩得他在血污里侧过头。花白的头发散在血泊里,顾轻水奋力地抬起眼,血流进眼睛里,视线被染得通红。看清西海诸妖之首的模样时,顾轻水忽然愣住了。
一位眸赤金的女孩居高临下地看他。
只有六七岁的样子。
他见过类似的眼睛,不,是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一双赤金色的眼睛……赤金色的眼睛,像两盏长明的灯,自始至终不曾闭上。那是第一双死于他剑下,却不肯熄灭的眼睛,火一样,望着十二洲的大陆。
顾轻水想起,西海海妖的王族,都是石夷的直系血脉。
“顾轻水,西洲剑圣,御兽宗的镇山剑,剑名‘无渊’。”女孩慢慢地念,赤金的眼睛中流出一丝冰冷的,残忍的讥笑,“他们都说你的剑,不为盛名出剑,不为重利出剑,说你在修道的那一天就发誓,剑下不愿有一条冤魂。所以,他们说你的剑其实是无冤剑。”
顾轻水下意识地握了握手。
手中空荡荡的。
一剑辟开数座冰川外,陪伴多年的剑就沉进了古海。
无渊不无冤。
“顾某不配,”顾轻水道,“剑下非无冤。”
“你来古海,以为自己是在以死洗罪?你觉得自己死在我们海妖手里,就能将一切一笔勾销?!哈哈哈哈!”女孩赤金的眼睛变得狰狞无比,“你做梦!我告诉你,你做梦!你今日连死也不得安宁!”
“你想问心无愧地死!今天你非死不瞑目不可!”
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无比可笑的事情,笑得前俯后合,猛地一弯腰,靠近顾轻水的脸,目光中透出残忍的恶意:“听说你嫉恶如仇,除了常年苦修外,一出关,若有宗内长老仗势欺人为你所闻,也会提剑加以惩处。人人畏惧你的正直,人人称赞你的刚正不阿……哈哈哈哈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哈哈哈哈好笑!你就是把刀!就是把被人利用又不知道的刀!你这种闭关不出,除了几个弟子,全无手下的人,你为什么不想想,自己总能听闻宗门里犯下过错的有谁?!”
厉风吹动顾轻水花白的头发。
“像你这种愚蠢的家伙,连太上长老的孙子都敢亲自定罪斩杀,还有谁比你更好利用来排除异己呢?”女孩松开他,手一扬,自虚空中抓出一把陈旧的信,“看看吧,你这愚蠢的可怜虫。”
熟悉的字迹印进瞳孔。
顾轻水的神情仿佛一张面具,忽然就凝固了。
“……你们人族真可怕啊,”女孩赞叹道,“至少我们妖族可没有这么歹毒的手段,谁强谁就是老大,而你们人族呢?哈!”
一直静若古井的顾轻水挣扎着,爬向那些掉落雪地的信。
枯瘦的手颤抖得厉害。
像路边最狼狈最一无是处的乞丐一样,将信拼命地抓进手里。
……梦老欲夺繁,太长老暗助之,不宜正面与之相争……顾长老不日出关,可令其偶然得闻……
……太虞氏有托,假妖祟之名,命顾老往之……
……石夷一事,恐罪西海,元老多不肯往也。
……
信一张一张洒向天空。
女孩不紧不慢地绕顾轻水行走,将纸一张一张抛起。
“你以为自己是刚正不阿,以为自己能清攘内垢,刚正是别人捧给你的,内垢是别人想去除的。”女孩居高临下,“你自以为是的义举,每一件都在助长恶行。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无愧而死?也配死后安宁?”
……顾兄所行皆大义,西洲生死寄一身。
庄某拜上。
木执事带来的信在眼前掠过,顾轻水枯槁的手中抓着那些信,一动不动。
“我猜猜,”女孩蹲下身,“他们求你退出宗门,自来请罪赴死的时候,是不是这么说的……说这是为了宗门的香火,说这是不得已而为,说这是为了西洲城民能得以安宁?”
见到他如石像般静止,女孩鼓掌大笑。
“哈哈哈,果然如此,果然如此。”笑声忽然止住,女孩模样的西海大妖眼中透出浓得化不开的恨意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