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上的山水一半展开,一半沉没。一切都是黯淡的,唯独从软塌垂到地上的血衣和红衣艳丽得像在流淌。
这一幕如同斑驳的古画。
画的不再是书生奢望有妖乘月投怀的痴心妄想,而是靡艳到惊心动魄的艳妖与囚困他的恶鬼,以朱砂和浓墨描摹。他们在破庙荒坟里,在如故纸堆的往□里,在血气与冷戾里,相拥缠绵,撕咬亲吻。
苍白的是血,□媚的是梅。
矮案上,□烛融化的蜡凝成一串胭脂泪,蓦地里炸开一点灯花。
倏忽间照亮软塌。
仇薄灯仰□的脸半沉在火光里,他的喉结被微冷的牙齿抵住,致命的咽喉被舔舐着,逼迫眼尾流红,冶艳到真变成了吸魂夺魄的妖魅。
恶鬼向上吻少□的眉,碾磨狭长的眼尾。
——他好像隐约还记得,在这里本该有一片靡丽的绯红,像一片赤鱬展开的鱼尾,像一点盈盈欲坠的朱泪。
“你自己抹掉的,”仇薄灯咬着唇,断断续续,笑他,“现在找什么找?”
他的责怪一半假一半真,然而恶鬼却听不懂,只是低低地,轻轻地念“娇娇”,说话时,清凌凌的寒气散落在鬓角,散落在脸颊。仇薄灯心底尖锐的疼痛忽然就散了一半,另一半也只绵绵密密换了一种意味。
“算啦……不跟你计较。”
仇薄灯抓住软塌边沿的细屏木,指节随闷哼屈□,指尖在镂刻精致的屏上留下浅浅的刻痕,一道一道,与古木的□轮重叠在一□。
是否在过往的十二□里,他也曾这样无意识地刻画过木轮,细数光阴?
风吹过。
屋檐下的排铃晃动□来,叮叮□□,震落了积雪。雪花被卷向□池边,与落下的红梅一□,忽上忽下,倒映在冰面白色的月牙中。
月已经升高了。
一只沾了薄汗的手够到立窗边,勉力推开半扇。皎洁的月光一下子倾斜□房间中,像一条从软塌前流过的河。推窗人的手垂落到河中,肌肤比月光还要□净上三四分。但□快地,他就被人重新拉□了晦暗的影中。
师巫洛扣住仇薄灯的手。
指尖贴过指尖,指腹叠过指腹,指骨烙着指骨。
交错,扣紧。
是恶鬼向活人索求温暖,是妖魅抓住寄身的浮木,要把彼此错过的□有时光统统弥补回来,要把生与死之间难以逾越的□堑填满。
于是,一个无度索求,一个予求予给。
“……阿洛。”
仇薄灯双臂环过师巫洛的脖子,咬住他有若实质的冰冷肩膀,借这么一点依靠,不让自己向后跌倒。
连接□人神识魂魄的锁链不□什么时候浮了出来。细链若隐若现,缠绕过腕骨,手肘,消失在仇薄灯畏寒扯过的暖衾里。
战栗变得深入魂魄。
也许是疯了,也许是着魔了。
否则怎么会任由自己被彻彻底底打上属于另一个人的烙印?从里到外,从皮肉到魂魄,从此有了盔甲,也有了枷锁。
□又有什么关系?
除了这个人,还有谁会枯等他千万□?还有谁会于困顿无望中执着点燃祭坛篝火,一次又一次祭祀呼唤,一次又一次深入大荒?除了这个人,还有谁愿意为他身死后入魔,在至暗至活的地方厮杀,欲/念无边却总是舍不得把他弄脏?
除了这个人,他能同谁说他的苦郁?能跟谁说他的煎熬?
活着只是一场漫长的折磨。
对也好,错也罢。
是是非非都无□谓,在死生里,一□沉沦就好了,让疼痛也成为另一种快乐。
仇薄灯在自己的左手腕上摸索。
□枚暗金色的夔龙镯中,属于成□男子的那一枚要更宽一些,戴在他腕上就格外宽松,手臂一晃动,就会和窗外排铃一样,碰撞着,□出清脆的声响。仇薄灯找到了它,握住机关铆合处,将它扯了下来。
战栗席卷。
在呼吸也难以为继,几乎临近濒死的时刻,仇薄灯将拆下的夔龙镯扣到师巫洛腕上。
一道细小的“咔嚓”声,黄金夔龙龙口中的獠牙与尾刺交错,他给恶鬼,给自己的恋人上了锁。
松开双臂。
仇薄灯向后跌落□湿透衾被中。
被他锁住的恶鬼俯身,捉住他的右手,寒气流过仓促扯下夔龙镯时割开的伤口。血立刻止住了,连伤口也消失了,只在莹白的指尖留下了一线殷红的血,被一点一点,轻轻吻去。
仇薄灯任由他动作,只是低声说:
“从今以后,不许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