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一酸,几乎是落在了座位上,
小厦子将酒壶放在我手边,满面笑容,“有劳娘娘陪坐,奴才先去请皇上,”
酒壶的冰凉近得让我触手生寒,事已至此了,不是么,
我狠一狠心肠,微笑道:“难得与王爷一起饮酒,”
四下已无旁人,唯我与他静静相对,他声音清越宛若初夏蓬飞的草木清新,“你还是喜欢妃色的衣衫,”
蓦然想起,那一年桐花台偶遇,我也是穿着妃色裙裾,岁月的巧合,真当是要贯穿首尾么,
我凝望窗外素白无芬的小小夕颜,不觉叹道:“桐花台冷寂多年,这些夕颜却花开花落,依旧繁盛,”
“淑妃还记得我昔日所言么,夕颜,是只开一夜的花,就如同不能见光不为世人所接受的情事,可是有些情事再不为世人接受再不能见光,照旧在心里枝繁叶茂,永不会凋零,”
我轻叹,“会不会终有一年有人觉得这些夕颜碍眼,会把它尽数拔去,片叶不留,”
“也许会,”他眉眼平和,语意清淡而坚决,“即便拔去这些夕颜,开在心里的夕颜却是永不会除去的,”
我手指轻按右侧壶盖,只消用一点点力,只要一点点,浅红的酒液流畅滑落杯中,我满满斟了一杯,递到他面前,“这些年,你在边关辛苦了,”
他的笑意如一缕照霜月光,澄澈分明,“淑妃可曾听过一句话,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只要想到千里所共的婵娟可以照着身心俱安之人,再辛苦又何妨,”他停一停,“入宫述职前,我曾去过凌云峰,一山一水,一切如旧,”
我微微浅笑,“可惜,我此生再无机会回去了,”语毕,我举起酒壶,欲为他斟满一杯,
他看着我,“还想过回去么,”
“王爷信么,我曾数度在梦中回去,仿佛还在昔年,一切未曾改变,只是,梦醒身在深宫,望穿天涯路亦回不去了,”
“你回宫后,我亦曾信马由缰,每每走到你旧居,总想静静待一会儿再离去,清此生最好的时光,尽在凌云峰了,”
有无尽的温软与痛楚,密密匝匝刺入心扉,我无言以对,停下手中举起的酒杯,怅然望向窗外,
初夏时分,桐花台梧桐翠色愈浓,愈加显得空庭晚來寂寞,嫣紫粉白的桐花大多已开败,偶尔有几朵零星缀在枝头,亦成了残红萧条,入夜时分,天空已被哀凉墨色吞沒,行宫各院绯红的琉璃宫灯一盏盏点起,似天际升起了一颗一颗明亮的星子,又那样远,远不可及,
那是人间灯火,而我却在地狱徘徊,
窗扇半合,微见台前盛满初升的清澈月光,十七的夜,圆月也逐渐残缺下去,无可转圜,
“还记得那张合婚庚帖么,”
我心底蓦然一软,几乎不能忍住眼中泫然泪意,只得悄悄用绢子拭了,勉力笑道:“记得,”
他微微一笑,“有庚帖,却不曾饮过交杯酒,”
我全身一震,心头的绝望与撕裂般的疼痛使我不堪重负,我垂首,双睫一低,一滴清亮的泪自目中零落,悄无声息滑落自己酒杯中,
从未实现过的梦,今日就当是我彻底任性一回吧,我狠一狠心,宽大袖中的指尾轻轻一按壶盖的左侧,酒液迫不及待从蛇形壶口坠落馥郁香气,我隐去泪痕,笑靥轻绽若梨花,恬静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