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榆县之行,对徐明瑾来说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他来时满怀信心,满腔算计,走时却是颜面尽失,还留下了一身伤痛。
当然最痛的,还是他的自尊心。
自从上路后,徐明瑾就以身体不适需要养伤为由,一直躲在自己的马车里,如无必要不下去。
徐明瑜倒是很能体谅他,给足了他足够的私人空间,梳理自己的情绪。
作为魏国公府世子,徐明瑾地位太高,反而不必事事出面,一直以来和他打交道的都是没掌权的权贵子弟,或书院学子。反倒是徐明瑜这个魏国公府嫡长孙,成日在外替家中长辈应酬跑腿,处理一些实事,上至高官,下至小吏,他都有打过交道,为人处事自有一番细腻妥帖之处。
他并非没有看出徐明瑾言语中的不对劲,但想想对方当了十六年的世子,一朝天翻地覆,本就难以接受,愿意认清现实主动来接人已是难得,结果还遇到了不按常理出牌的三郎,接连遭到毒打和下狱……坦白来讲,只看这几日的经历,这便宜堂弟着实是实打实的受害者,被三郎坑得不轻,有所不满很正常,毫无不满才奇怪。
不满归不满,徐明瑜并不喜欢他暗搓搓搞内涵——把他当拐子送入大牢的确是三郎做的不对,可徐明瑾不明着说出不满,而是表面上不计较,话语里暗暗内涵,总想用言语撺掇别人出头,未免惹人生厌。
换做以往,身为堂兄的他必然要说道说道,大家开诚布公谈一谈,堂堂魏国公府的未来继承人,岂能如此小家子气!
但徐明瑾既然并非世子,魏国公府的未来与他无关,徐明瑜也就懒得纠正他那小家子气的行为。甚至于,考虑到他是个伤患,身上的伤又和刚刚认回的堂弟有关,徐明瑜对他的态度看起来更多了几分容忍,一直让他在马车上好好休养,不轻易让人去打扰他——这大概便是徐明瑾认为这位堂兄待他体谅的由来。
徐明瑾不知道的是,每一个发现自家熊孩子坑了别人家的孩子,偏偏又不忍心责怪自家熊孩子的家长,往往都是如此。面对别人家的孩子时心虚容忍,不过是为了让对方不要计较,包容自家熊孩子罢了。
徐明瑜对他的体谅,其实是将他划出了家人的范畴,是不动声色的疏远。
幸好徐明瑾对这背后的原因一无所知,因此他还能沉浸在堂兄好贴心的假象之中。
但这世界上,总有些人就是不知“贴心”二字为何物。此处实名点名某只苏赢。
这一行人来时浩浩荡荡,马车都有七八辆,回京时兄弟三人便是一人一辆。
但苏赢就是喜欢去蹭别人的马车。
一个人呆在他那辆马车上未免太无聊了些,深感无趣的苏赢总是一不留神就蹿到了别人的马车上,可能是队伍在半途中休息时,也可能是正在行走的时候,就连护卫们都没能反应过来,这人就神不知鬼不觉摸到了其他人的马车上。
徐明瑜倒是很乐意同这位时不时摸过来的小堂弟谈天说地,婢女侍从们当然是不敢不欢迎的,至于最后一位受害者徐明瑾……
MMP!你没有自己的马车吗?!
——徐明瑾内心深处只想破口大骂。
他发誓,自己生平从未见过如此讨人嫌的家伙,回京的一路上就不曾消停过。
这人摸到其他人马车上做了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人第一次摸上自己马车时,他正靠着车厢昏昏欲睡,朦朦胧胧睁开眼,便发现眼前投下一道黑影,昏暗的车厢里,热烈的视线注视着他。
徐明瑾当时险些吓得跳起来。
——难以形容他当时心跳蹿升的程度,那惊险刺激的感觉,简直跟夜半三更睁开眼突然发现床头蹲着一道鬼影有的一拼。
在他几乎就要大叫有刺客的时候,才听到眼前的黑影发出百无聊赖的声音:“好无聊啊,好无聊啊,就这么待着好无聊。”
突然出现的家伙兴致勃勃,完全不容拒绝:“听说彼此交流有助于加深感情,作为异父异母的兄弟,不如我们利用这无聊的时间,来好好交流加深感情吧!”
“——我可是对你超级感兴趣的。”
于是,昏昏欲睡的徐明瑾被迫清醒,被迫和这人在马车上交流了几个时辰的感情。
主要是对方一直好奇地询问他的生活,徐明瑾对这人在上林村的生活才不感兴趣。
实话说,一开始被好奇追问时,徐明瑾还挺来劲,仿佛意识到了打击这个家伙的机会,他绞尽脑汁地描绘自己这些年的锦衣玉食,家中长辈如何爱护他,往来的朋友们都是如何身份高贵才学出众,京城如何繁华,还随口就说出了泥腿子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的朝堂大臣的秘闻八卦……他内心不乏阴暗地想着,听到这些,只会在乡下种田养猪的家伙内心该是何等的羡慕、嫉妒,是否会怨恨被他夺走的十六年呢?
理智上,徐明瑾知道,被对方怨恨,其实对自己不利。但情感上,三番五次在对方面前吃鳖的他,迫不及待也想看看这个人怨恨嫉妒的嘴脸,自卑难过的神情。
偏偏这人仿佛真的只是来友好交流感情的,听徐明瑾滔滔不绝讲着那些底层百姓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秘闻,他便露出津津有味的吃瓜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