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顶层, 最深处的办公室里。
门被推开,薛正景面色冷淡地从黑暗中走来。他似乎忘记要点灯这回事,只借着从落地窗外透过来的大片月光, 开始翻找着被压在抽屉中的一叠叠文件。
能送到薛正景手中的, 通常都是经过秘书与律师筛选的、颇重要又急需他决策的合同与文件。虽说这一步骤就筛下了许多工作量, 但最后到薛正景手中的公务数量依旧繁琐得让人头昏眼花。
其实处理完这些,对薛正景而言也不过是消耗个一两天时光。
但正好他最近夜里老心神不宁,做着第二天醒来便全忘记的噩梦, 便进行了一段诊断疗程,私人的心理医生建议他应该减少压力和工作量……总之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他只处理了那些标记过的加急文件,其他便任由其堆积在了办公室里。
薛正景这样做是极为傲慢的,但他也的确有这样做的底气。
对别人的事业而言是生死攸关的决议,只不过是薛正景随手布下的一颗棋子,就算损失了对他而言也无伤大雅。因为心情不好或是情绪不佳,放置段时间也成了很自然而然的事。
但现在,薛正景如同着魔一般, 拼命地翻看着那些文档。
月光清亮,拿来照字却伤眼。薛正景却毫无所觉,只待眼前微微晕眩起来的时候, 才想起来去打开办公室内的电源。而这个时候, 一杳文件落了下来, 它们散开在地上,其中一份单薄的仿佛只包裹着纸片的信封也露了出来。
从表面上看,没有任何异样。
但薛正景却似微微恍神了一下。他蹲下.身将信封拿起来,撕开外面薄薄纸片的时候,才看到那简直白得让人心惊的纸面上用黑色墨水写着什么。
——薛慈的死亡通知。
秘书就算再自作主张, 也不敢留下这种要命的东西,他其实送过来了。
薛正景又一直是很工作狂的形象,秘书也不会想到,这不祥的死讯其实从没有落到薛正景手上过。他看着薛总神色如常,知道这对父子平日就关系冷淡,也不过是感慨了一声人情冷暖而已。
我没有发现。
薛正景想。
他其实更卑劣地想,是秘书私自拦截下了这种通知,他才没有发现。
但面前的一切只是确信地向他重复道:是他自己,他没有去看那堆送过来的文件,偏偏把这封通知夹在了无数层纸张当中。所以他没有见到薛慈最后一面,甚至连葬礼都没参加。
眼前又开始晕眩起来,大概是因为蹲久了血液有些供氧不足。
薛正景站起来,踢开座椅,跨坐在上面,同往常般随性肆意。
死了儿子,悲伤也是很正常的事。
薛正景想。
何况他也没有那么难过,只是稍微有一些的……不甘心。
他薛正景的儿子,居然就这样平庸死去。也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看待他,是觉得他是个连儿子去世都不知道的彻头彻尾的蠢货,还是觉得理应如此,他就是不懂亲情的冷血野兽?
薛正景又突然想笑了。
是这样的。
他本来就是冷血的野兽,早些年为了登位没对那些兄弟留手,怎么会因为死了一个讨人嫌的儿子就难过呢?
薛正景坐在高座之上,十指交叠,门外的大片月光落在他的半身上。
·
薛浮决定给薛慈迁墓。
薛家其实是有专属的墓园的,历代薛家人都葬在那里——哪怕是那些和父亲有所间隙的叔舅亲戚,在死后也都安生埋在那里呢。
薛浮想,哪怕他们兄弟间的关系再不亲近,那也是他的弟弟。
薛慈此生也从未愧对过薛家,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鞠躬尽瘁,既然没犯过什么错,又怎么能不入薛氏的墓园。
这件事薛浮单方面决定后,便告诉了父亲。
他也没想过薛正景会拒绝的事——也果不其然,薛正景答应下来了。
就像是随意批复下一份文件那样漫不经心,看来是不怎么关注薛慈的死后事。
也是,生前事都不关心,哪里会再顾念死后。
薛浮垂下了眼,不知为何,微妙地……有一些愤怒起来。
薛慈刚下葬没个把月,便要迁坟,其实是件很怪异的事。
那些明面上的手续还好办,不管是以薛家的财力还是权势而言,都很快通过了审批。难得反而是暗面一些事。他们这样的世家一向有些忌讳的规矩,比如迁墓前,要请先生来为死者举行往生安魂的仪式。
薛浮不是迷信的性格,对这种事决议也一向强硬。但偏偏听到说这样才不会打搅死者安宁,也为对方祈求一个好来世时,略微犹豫了一下。
答应了下来。
反正也不会碍着什么,求个安心罢了。
先生姓柳,对这样的大主顾也十分恭敬,温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