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月对“竹大人”行刑的场景记忆很深刻。
对方死亡时血肉模糊被凌迟的身体与挂在嘴角奇怪阴郁的笑,一度是梦中被强行拉过去看的离月脑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而他方才见过的内侍,面容看上去不过是比梦中受刑的青年更加年轻些罢了。
在得知对方叫小竹后,离月几乎肯定对方就是那位“竹大人”了。
*
不见五指的暗室,绝望不甘、膝盖血肉模糊如同死狗一般趴在地上的内侍眼底骤然照入一束光。
是暗室的门被打开。
走入两个分明是禁卫的人将他粗鲁提起,又很快将他带了出去。
神智因此而稍微清醒一些的内侍,内心十分绝望,他这些年见过太多如他这样的卑微宫人的下场。
只是心底到底还是不甘绝望。
他生来卑微,死也要这样无声无息吗?
抱屈遗憾、甚至带了淡淡悔意的内侍,在发觉自己被带到未央宫正殿而不是某个地方草草仗杀后,半垂的眸子微微睁大,他想起那位乌发霜肤、风流绝尘的小侯爷,已然是灰烬的内心骤然起了一点火星。
是那位矜贵不似凡尘中人的平津侯,救了他吗?
会吗?
贵人的一句求情的话的确可以十分轻易让他免于一死。
可惜在许多高高在上的贵人眼中,他们这样的宫人的命,甚至不如一条喜爱的狗。
离月在等小竹过来。
但是他觉得此时仍然陪在自己身边的穆宗未免有些多余了。
毕竟他也不能当着穆宗的面去拉拢他殿内的内侍吧?
桌上还摆着许多精致可口的御膳,离月漂亮漆黑的眼眸转了转,心底几乎立刻有了主意。
他轻巧地从铺了软绸十分舒适地位置站起,在穆宗有些惊讶的眸光中走向他,绯红的唇瓣弯起漂亮的弧度,穆宗甚至可以看见小侯爷编贝一般洁白的牙齿。
因为抱有目的,骄矜的小侯爷语气便软了许多,面容也因此相较于方才的苍白多了几分鲜活。
他走到穆宗身边停下,略折腰为他盛了一碗汤:“兄长对我好,我十分感激,无以为报,不如为兄长侍膳,聊表心意。”
洁白骨瓷的汤碗被小侯爷端在手中,衬得小侯爷纤长的指如上好的白玉一般,略圆润的指尖因为热汤而挤出一点艷色,仿佛雪中红梅、白纸朱砂。
穆宗顿了一息。
威严冷酷、高高在上的帝王此刻心底竟然生出了几分受宠若惊,他认真的看了离月一会,触及对方眼底分明的计算后扶了扶额,有些无奈:“对你好是应当的,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早说过,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穆宗说完,果然看见小侯爷神情多了两分满意,他继续哄:“何况,你现在称我一声兄长,你就没有什么受之不起的东西。”
即便穆宗擅于堪破人心,此时也无法弄明白离月下一步想法。
他只能接过骨瓷汤碗,当着离月的面喝了一口,往日觉得普通的滋味,现在唱起来似乎格外鲜甜。
无论离月接下来有什么请求,哪怕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只能建摘星台满足离月的愿望。
骨瓷汤碗见了底,穆宗正想说什么,他手中的碗被身边时刻注视的小侯爷迫不及待拿走,又盛了一碗,殷切地放在他手中。
穆宗只能继续。
第三次的时候,穆宗已经准备打断离月的动作,谁知这一次他话才道嘴边,被递到手中的汤碗骤然打翻,滚烫的汤汁顺着穆宗的手指一路滴到玄色的龙袍上,穆宗的手传来火辣辣的热意。
离月达成目的,看见穆宗的手指微红,显然受伤的样子,心底除了惊慌之外,还有两分解气。
毕竟他的脚踝现在还隐隐作痛。
他有些嫌弃地望后退了两步,不让穆宗身上黏腻的汤汁有沾染他全新衣服的机会,随后低下头掩盖自己的情绪:“抱歉,兄长,我没拿稳,你……没事吧?”
到底是真没拿稳还是故意倾倒,穆宗一眼看穿,他心底微叹气,这点烫伤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于是轻描淡写:“没事。”
离月表现出十分愧疚的样子:“兄长不如召御医来看看,顺便去将衣服换一下。”
穆宗没有说话。
离月低着头也不知穆宗现在究竟是怒还是平静,有些着急惶恐,才准备抬头,就听见衣服摩擦的声音与脚步声,是穆宗走过来,面前罩着高大的身影,离月目的达成的得意渐渐消失,第一次有了一点后悔自己是不是过于冲动的情绪。
片刻,离月脸颊的软肉被粗糙温热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捏了捏,穆宗低沉不辩喜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倒是大胆。”
被发现了。
这是离月第一反应。
他咬了咬下唇,情不自禁抬头,殷红的唇瓣带了淡淡的牙印,洁白的脸颊也带了指痕。
仿佛被人欺负了一样。
但分明是他在不知天高地厚地算计帝王。
穆宗原本心底是有几分怒意,在他看来,离月纵然有千般算计也不应该将自己也一同放在危险中。
汤汁滚烫,若离月失手打翻落在自己身上,还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