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深居宫中,不知民间疾苦,也难知农民艰辛!”
“故此,今日请司马公入宫,就是想和司马公请教,这大宋天下如今之情形!”
“还望司马公,畅所欲言,无所顾忌!”
司马光听完,顿时心中一股暖流浮起。
这正是他追求了一生的东西!
也正是他渴望了一辈子的事情!
天子礼贤下士,执礼以问天下之事。
王安石曾经在先帝面前,就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遽周岁历,殊拂师瞻!
先帝亲自在拜相制书之中的用词,几乎是将自己置于弟子的位置。
而先帝对他,就从来没有这样尊重过。
即使偶尔表现出了尊重,那也只是表面功夫!
他从未真正的倾听过自己的意见。
于是,司马光感动的再拜:“臣谨奉诏!”
接着,他奏道:“臣谨请陛下许臣,御前言事!”
“可!”
司马光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身后。
通见司的人,已经将他带入宫中的那些文书,恭恭敬敬的送入殿中,放到了他身前。
那一本本从刑部、大理寺找到的文书。
那一个个案例,那些荒缪的判决,那些完全违背了公序良俗的案子。
每一个,都在诉说着王安石祸乱刑统,变动祖宗法度带来的祸害!
司马光看着它们,心中就生起了热焰!
“陛下……”他持着朝笏看着朝笏上写下的提纲文字,然后想起了他那封写了大半年的奏疏,于是长身而拜:“门下侍郎,臣光,顿首谨奏:臣窃闻自古王者之所以治天下,唯在法令而已,自汉高以来,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已为天下之法,若杀人者不死,伤人者不刑,则虽尧舜莫能治也……”
说完,司马光就紧张的抬起头,看向殿上,等待着判决。
他记得,当他将这些话和吕公著、范纯仁、吕大防等人说了以后。
这些人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都害怕!
害怕得罪都堂上的宰执,更害怕搅动天下局势,败坏他们的‘大局’。
他们都已经满足了。
觉得,罢黜了市易法、保马法等恶法,调整了役法、青苗法,修改了保甲法的适应范围,就已经够了。
应该见好就收,落袋为安。
甚至有些人产生了‘新法其实也有些不错的地方’这样荒缪的想法!
于是,这些人委婉的劝他,或顾左右而言他。
就是没有人支持他!
此番回朝后,尤其明显!
范纯仁、吕大防,完全满足于现状。
吕公著虽然拜为宰相,却只想在韩绛做的事情之外,小修小补。
司马光想着这些事情,心就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他甚至有些害怕。
害怕那位陛下,那位他所期待的圣君,也和吕公著等人一样,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一旦如此,司马光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但出乎他的想象。
殿上的官家只是稍作停顿,就直接对他道:“朕年幼,不太懂刑统,也并不知律法之事……”
“还请司马公为朕言之!”
司马光的眼中,猛然迸发出热切的光来。
他低下头,深深再拜:“臣谨遵旨意!”
他的心思,开始沸腾。
他的精神振奋起来!
他轻轻拿起一份熟悉的文牍来,然后说道:“譬如此案……”
“泰宁军上奏刑部的案件……”
“地方保正姜齐、代大保长张存等,于道上遇着两个当地百姓孙遇、袁贵扭打在一起……”
“那张存与孙遇有旧仇,本就欲罪孙遇,见着此情,便和姜齐言道:此人自称‘东岳急龏子’,在乡中素来胡乱打人,不服管教!”
“于是两人上前,将那孙遇拉开,然后用衣服罩着孙遇,一连出拳数十,打的孙遇满地打滚,却犹不放过,姜齐也参与进来,两人一起拳打脚踢,竟将孙遇活活打死!”
“打死孙遇,这两人却将袁贵捉了,上告是袁贵、孙遇相争误杀,欲以袁贵替死……”
司马光顿了顿,接着说道:“孙遇虽在乡中,素为无赖,自称‘东岳急龏子’,胡乱打人,不服管教也是属实,可罪不至死!”
“张存、姜齐,已将其拉开,其本人也已不再反抗,械送官府治罪即可,何必拳打脚踢,生生打死?其后诬陷袁贵,欲叫袁贵替罪,更属罪上加罪,而地方官却称:张存、姜齐‘情有可悯’,指那孙遇平素胡乱打人,本是有罪,故而从轻发落,竟皆免死!”
“刑部得报,也不问是非,竟是循例而断,许地方官之判决!”
司马光说完,就等待着殿上的官家的裁断。
只听着官家道:“若果如司马公所言,地方官判案,或许有错……”
“且待朕看完卷宗,再答复司马公!”
司马光顿时欣喜若狂,立刻将手中的那案卷恭呈在手。
然后,他就道:“还有诸多案例,若陛下愿听,老臣一一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