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春节,我与堂妹起了冲突,堂妹顺手拿起滚烫的茶水泼向我,是揽霞冲上前替我挡下,那时候她才八岁而已,颈间被烫得掉了一层皮,因怕我愧疚,只敢偷偷藏起来哭。我跑到祖母面前告状,祖母轻飘飘地称下人而已,打死都无碍。转念想想,不管泼得是谁,其实区别都不大。”
“正因为这件事,姑母出嫁前,将我托付给了舅舅。”她的声音好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缓缓割着崔慕礼的心。
“舅舅与舅母先时待我还好,后来因为银钱的事情态度大变,常常断了我院子的供给,以此来逼迫我掏空嫁妆。是揽霞与拂绿到处想法子,给我弄来新鲜吃食,而她们俩便饮水充饥,或者吃那些馊饭菜饱腹。”
崔慕礼低喊:“阿渺……”
“崔表哥。”谢渺道:“对你们崔家人来说,下人便只是下人,但对我而言,揽霞和拂绿更像是亲人,陪我熬过十几年岁月,不离不弃的亲人。”
那些难熬的日夜里,是这两个丫鬟一直陪着她。比起拂绿的稳重,揽霞确实冒失轻率。前世她因孟远棠之死与崔慕礼陷入冷战,恰好那时又传出他与温夫人苏盼雁的传闻。揽霞误认为是崔慕礼辜负了她,于是冲到他面前,斥责他对妻子的薄情冷意,不闻不问……
明明再有几日,她便要高高兴兴出嫁,却仍为她的小姐莽撞了最后一回。
她的冒失是真,一片赤诚也是真,以至于她总是犯错,谢渺也硬不下心处置。
崔慕礼真想抹去她脸上轻愁,“阿渺,是我考虑不周,妄言了。”
谢渺摇头,“你说得也有道理。”
等她正式出家,揽霞和拂绿也会开始新生活,要是揽霞不扭转性子,将来在外头得罪了人该怎么收场?
她打定主意,“我回去后再严厉教导她。”
崔慕礼道:“我猜,你之前教过她无数回,却都不见成效。”
谢渺无法反驳。
崔慕礼道:“阿渺可知为何?”
谢渺洗耳恭听。
他吐出五个字,“规行当隔亲。”
谢渺听明白了,意思是她与揽霞关系太过亲密,应当换个人来教导?
“你是说?”
“将她交给我,不出半月,我定还你一个规行矩止的丫鬟。”
“……”将揽霞交给崔慕礼?认真的吗?
崔慕礼看出她的忧疑,道:“我会找人教她规矩。”
谢渺有些心动,她很清楚崔慕礼的手段,对付穷凶恶极的犯人尚不在话下,何况是区区揽霞?
她犹豫地道:“她是有点小毛病,你叫人稍微指正指正便好。”
“好。”
“打骂、恐吓都不行。”
“依你。”
“见血和用刑……”
“阿渺,你放心。”
谢渺仍显迟疑,“会不会太麻烦你?”
雪球适时地叫了两声,二人齐齐看向它。
崔慕礼便道:“为表谢意,由你代我照顾它几日,可好?”
……果然吧,这世上的好处没法白得。
*
左右衡量后,谢渺终是答应崔慕礼的提议,将雪球带回了海花苑。
先是来了只憨态可掬的雪狐,跟着又来只精灵古怪的雪貂,海花苑的丫鬟们简直乐得合不拢嘴,争抢着要替两个小家伙喂食。
两个小家伙对吃食兴趣不大,反倒各自缩在长榻一角,四目警惕对视,似在揣摩对方有几斤几两。
“它们会打架吗?”荔枝小声问。
桂圆道:“最好还是先分开养。”
两个小丫头嘀嘀咕咕时,谢渺对拂绿道:“去将揽霞喊来。”
揽霞被关在柴房半月,原以为是小姐心软了提前放她出来,谁知第一句便听对方道:“揽霞,过几日我会送你走。”
揽霞呆在原地,随即扑倒在她脚边,哀声求饶:“小姐,您别打发奴婢走,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一定能改!”
谢渺有意吓唬她,冷漠地道:“你已非头回犯错,我给过你许多次机会。”
揽霞顿觉人生无望,哭得不能自已。
动静惹来门外几个丫鬟的注意,然而无人敢吱声。
谢渺见火候够了,淡淡地道:“行了,看在你跟着我多年的份上,我送你最后去学次规矩,若你还本性难移……”
“能移,能移,奴婢一定改邪归正。”揽霞用袖子胡乱擦泪,在地上嗑了两个响头,“小姐,您别打发奴婢走,好吗?”
好。
谢渺在心底这样答,嘴上却道:“等你学好规矩再说。”
……
与此同时,崔慕礼在句斟字酌地研究谢渺送来的那封信。
烛光下,他的神色逐渐凝重,指腹在信纸上来回摩挲,须臾后起身,在房中不断踱步。
事关重大,难怪阿渺会冒着暴露的危险,亲自将信送到他手里。且不论信中那人牵扯到的惊天阴谋,只说最关键的事——
阿渺怎会连远在北疆的军营机密都能了若指掌?莫非她真有通天本领,对所有事情都算无遗策?
良久之后,他轻轻喟叹。
阿渺啊阿渺,你身上究竟藏了什么样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