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时,他倾过身,离她极近。
眸光交错,呼吸痴缠,差些许的靠近,便能……
谢渺猛地往后仰,再灵活地翻身一滚,躲到角落里,别开脸道:“今日是意外,夕珺与庆阳郡主起了争执,我无法坐视不理。”
崔慕礼提醒:“夕珺向来不喜你。”
谢渺回得直白,“我同样不喜她。”
“你本可以独善其身。”崔慕礼冷静分析,仿佛崔夕珺是个路人,而非他宠爱有加的妹妹,“她惹下的事端,理当由她承担后果,你不惜剖开旧伤替她解围,岂知她会领情?”
剖开旧伤。
谢渺垂眸,平静地道:“父亲若泉下有知,也会希望我护住她。”
若没来花朝宴,此事与她毫无干系。既然来了,受过姑母嘱托,她与崔夕珺便同代表崔家。崔夕珺当众受辱,便是崔家名声受辱,她受了崔家的好,做不来忘恩负义之辈。
闻言,崔慕礼心绪微滞。
谢氏与谢渺从未提起过谢和安的事,大家只听闻,谢和安与妻子早年因意外逝世,留下小谢渺与谢氏互相依靠。后来,谢氏赴京与崔士硕成亲,谢渺独自留在平江,四年前与两名丫鬟一道,跋山涉水赶到京城,投靠了崔家。
他曾经以为,她浮于表面,简单到能一眼看透。但自从去年起,她性情大变,随后展露出的真实,却寸寸重塑他的认知。
原来他对她了解得那样少,但如今,他想要了解得多些,再多些。
他向来是遵从本心之人,想问便问了,“伯父与伯母是什么样的人?”
谢渺瞧着有些茫然,太久没人问起过父亲与母亲,他们好似随着时光洪流冲刷,颜色愈来愈淡,淡到她再次回忆,已不复当年的悲恸欲绝。
她忽然有种强烈的倾诉欲,顾不上眼前是谁,不假思索地道:“父亲性直急躁,做事总是火急火燎。母亲与他相反,是个耐心慢热的性子。他们成亲后两年,父亲考上贡士,被派往罗城任职,母亲原本打算跟他一起去,却发现肚子里有了我,只得留在平江。待我满周岁后,母亲带着我与姑母一道赶往罗城与父亲团聚。彼时罗城已初初恢复繁荣,父亲深受当地百姓爱戴,替他在寺庙里立了一尊石像。那石像足有八尺多高,高大勇猛,比父亲真人都要威风。”
“父亲经常抱我到石像面前,告诉我,那是百姓们对他为官的肯定。明德十三年,父亲受到举荐,被派往蜀郡任职。母亲与姑母欢天喜地地收拾行囊,与此同时,罗城有孩童相继失踪……”
再后来,父亲去世,母亲承受不住悲痛,没过多久也跟着走了。她与姑母回到平江,相依为命的过了许多年。九岁时,姑母出嫁,她被托付给舅舅舅母……
从此以后,她便没了家。
她捏紧帕子,不愿回想那段时光,苍白笑道:“父亲是个好官。”
良久的沉寂后,崔慕礼道:“伯父高义,怀瑜甚为敬佩。”
怀瑜是崔慕礼的字,唯在极为正式的场合才会自称。
*
崔夕珺回府后,被崔士硕招进书房足足一个时辰,紧跟着便被罚禁闭祠堂两月。
旁人只闻她在花朝宴上与庆阳郡主起了冲突,具体原因却不甚清楚,就连崔夕宁都跑来向谢渺打听。
前世是崔夕宁与崔夕珺去参加花朝宴,谢渺不知内情;今生调了个,谢渺同崔夕珺去参加花朝宴,崔夕宁反倒成了局外人。
谢渺没有告诉崔夕宁实话,含糊其辞地敷衍了几句。崔慕礼既然在外封锁消息,未让崔夕珺喜欢周三公子的消息流出,她也懒得去蹚浑水。
然而崔夕珺喜欢周念南这事,倒让她有些惊讶。但想想就明白,周念南不论外貌或是家世,都属京城拔尖,多的是人想嫁给她。
他应该去娶门当户对的妻子。
谢渺将周念南三番两次的求亲当做心血来潮,算不得数。
花朝宴过去月余,庆阳郡主竟然亲自上崔府登门道歉,出人意料的是,道歉对象并非还在祠堂禁闭的崔夕珺,而是名声欠佳的表小姐谢渺。
天知道崔慕礼使了什么手段,能叫这位天之娇女折下身骨,来向她这般“蚍蜉”道歉。
庆阳郡主一改高傲姿态,言辞诚恳,似真心反悔,“萤火之烛,亦能与日月争辉。谢大人生前砥砺清节,造福罗城,请原谅庆阳浅薄,对他出言不逊。”
转瞬即逝的鄙薄却没逃过谢渺的眼。
谢渺亦是虚与委蛇,心底思忖,这位庆阳郡主倒是个能屈能伸的狠辣角色,要是让她知道周念南向自己求过亲——
谢渺打了个哆嗦,恨不得立马就地成佛。
*
成佛是不可能成佛的,因为崔慕礼不许。然他近期公务繁忙,抽空处理完庆阳郡主的事后,便几乎宿在衙署内。
时隔多年,红河谷灾银案重新有了线索,兹事体大,整个刑部与大理寺都费足功夫去再次梳理案情。
深夜,崔慕礼正在案前翻看当年章见虎与姚天罡被关押时的狱史记录,在翻看到某处时,指尖陡然一顿。
春三到五月,姚天罡被关押时,身患轻症……
烛光侧映出他的脸,神情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