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忍不住骂了几句, 谢璇这才发觉自己一提起废妃就忍不住怒气冲冲,已经使话题偏离了,又马上强行转回来:
“当年连陛下的结发妻子都背叛了他,处境何其不容易, 现在自然也有他的难处。”
她见容辞果然因郭氏的事面露不忍,就知她对自己侄子的感情应该也不全然是愤恨,至少她听到自己这些话没觉得事不关己, 反而还会心疼他。
她趁热打铁, 握住容辞的手道:“满朝上下都在议论皇嗣一事,陛下承受的压力非常大,你……”
“他不会因为这个就被难倒的。”
一旦离开有关三位郭氏娘娘的话题,容辞就从那种心软的状态中中脱离了出来, 重新变得冷静, 她经历过前世, 知道虽然无嗣的事一度闹得很大, 但谢怀章的皇位也不是天上掉的,他有手段也有心机,虽然受了一些争议, 但皇位依旧稳如泰山,并不是没有孩子就可以被人动摇的。
容辞冷静道:“陛下无比坚韧, 是不会被这种事压垮的。”
她对他幼年和少年时的遭遇是心疼, 但不至于被冲昏了头脑,误以为他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全是运气,他前世同样一个孩子都没有, 但是照样能压得满朝文武喘不过气来,人人都得赞他一句不世明君。
谢璇张了张嘴,没想到容辞因为太相信谢怀章的能力,反而不吃这一套,脑子飞快转动,又想到另一个角度的一番说辞,而这些,容辞绝不会充耳不闻。
“陛下是心思深沉,手腕高绝,但他能扛过去的事,圆圆也可以吗?”
容辞一愣:“殿下这是何意?”
谢璇看着她:“你知道这孩子和陛下长得很像吧?”
“……是有一点……”
“不是一点儿,他与陛下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现在倒也就罢了,可万一他们越长越像呢?将来一大一小,明眼人一眼便知是父子,你让孩子如何自处?”
她不动声色的用言语一步步紧逼:“你总不能一辈子把孩子关在院子里吧?这大梁的官员十成有九成半都是进士或者同进士出身,各个都曾在殿试时面见过圣颜,你能保证圆圆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们,不使人家生疑吗?”
容辞哑口无言。
谢璇缓下语气:“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要是换了旁人,什么平民之家,甚至是普通的高门大户,这事儿我也绝不会掺和,反要赞你一句有骨气。
可是这孩子不同,不是你想留在身边就能留的,无论如何,这偌大的帝国一定要有继承人,若不是圆圆,就只能在宗室中过继,将来那些过继来的宗室子弟,不但不是中宫之子,甚至都不是陛下亲生的孩子,彼此之间无贵贱之别,由此引发的争端你能想象到吗?”
容辞心下发颤,前世直到她死,事情也只发展到皇帝择宗室子弟入宫的程度,而这确实也只是夺嫡之争的开端而已,之后会发生什么,其实从历朝历代的先例中就可以猜度一二,那些还都是皇帝的亲生子,因为生母不同身份也就有异,更容易分出高下,而要是过继之子,起码都要是正妃嫡出,各家王府连同王妃的娘家,为了争夺太子之位,酿成的腥风血雨想来也不比真正的皇子小。
谢璇趁热打铁,继续连吓带劝:“你仔细想想,陛下爱慕你,是不舍地从你手里抢孩子,但他能克制住自己不来看亲生骨肉吗?他如何对待圆圆你心里也有数,不知是亲生的时候也多有挂念,更别说现在已经知道了这是他将近三十年……或许之后一辈子唯一的孩子了,他能忍得住对他不闻不问吗?这一来二去,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事关皇位,某些人会比闻到血腥味儿的饿狼还敏感,到时候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猜到圆圆的父亲是谁……”
“那些入嗣宫中的嗣皇子们,会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一个血统上远比他们亲近的皇子存活于世么?”
容辞咬紧了牙,别过头去:“您要说什么就直说吧。”
谢璇抿了抿嘴唇,觉得喉咙发干:“你作为女人,自然有资格怨恨,但作为母亲,也得考虑自己孩子的安全,你应该能知道,凭圆圆的长相,单单凭你自己要护住他难如登天,甚至加上陛下也不一定能绝那些人的贪婪之念,只有……”
“只有定下名分……”容辞失魂落魄地喃喃道。
“对,”谢璇狠下心来说:“只有他的名分定下来,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子——乃至皇太子,伤害他和伤害区区一个平民之子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
她走到容辞面前,直直的看着她:“你可以不原谅陛下,不愿入宫留在这里也不是难事,但圆圆却必须认祖归宗,否则就是你执意将他留在身边,也只会害了他的性命!”
容辞被她的话搅得心乱如麻,的确,她最近一直在纠结于自己和谢怀章之间的恩怨,对于圆圆,也只是单纯的不想跟孩子分开,但却还没来得及像福安长公主一样往深远处想,也从没想过再过二十年,甚至仅十年,自己的决定会给孩子带来什么。
谢璇见容辞全身绷得紧紧的,但低垂的眼睑却在不断地颤动,就知道自己的话她已经听进去,并且内心正在挣扎,正处在左右摇摆的阶段,她毫不犹豫的又添了一把火。